夏日昼长,虽然已经晚上六点,店内仍是亮堂堂的一片。
段卿坐在光晕里,看清来人的脸。
这是个和他相仿的少年,穿着一身雪,身形瘦削,敛着眉眼。长长的眼睫微卷着,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一滴泪痣隐在阴影里,清清冷冷,显得整个人如雪雕成似的。
他看向段卿。
光影倾斜,照向他露出一小节手臂,透过腕上的表时,光线微微反射了一下。
段卿看着那道光线,那只表,脑海里瞬间蹦出两个字:“肥羊”。
“肥羊”看段卿时微微怔了一秒,一秒后,才像对其他人礼貌又疏离的态度那样,没有进一步交流,越过段卿向吧台的方向走去。
段卿眨了下眼。
他是个很喜欢肥羊的人,尤其是这种羊毛满满、白白嫩的,虽然这位看上去对他不理不睬,但没关系,正所谓羊不来就我,我就去就羊。
于是谢瑾舟还没找到他弟作业,身边就凑来一只天降的段卿。
“你在找这个?”段卿向对方打招呼,并伸出手,将之前在树下捡到的作业本递过去,“给你,丢作业的小朋友挺好玩的。”
说话时,他弯了下眼,似乎是想到树下那个呆呆看他的谢琦琦。
谢瑾舟看着少年伸出的手,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指尖白皙透明,如同上好的古玉,细细打了磨后,又包了浆。
唯有一道伤口从腕口蔓延开来,鲜红细长的,硬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谢瑾舟看着那道伤口,像是过了仅仅半秒,又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他接过段卿手中的作业本,轻声说:
“谢谢。”
“谢谢的话就免了,”段卿想到重点,一双眼睛弯得更加漂亮,笑盈盈对谢瑾舟说,“不如点一杯增加我的提成?”
“点一杯?”
谢瑾舟微微一愣。
好一会儿后,他看着段卿抿起的唇有一点苍白:“不是酒就可以。”
段卿立刻调了杯很贵且据说孩子都不醉的。
饮料很快就调好了。
此时天已经漆黑,巷子里的灯很亮,一盏接一盏的,铺出晚间的热闹。有光折照进店里,在新进门的顾客中落下动人的影子。
谢瑾舟捧着那杯饮料,无色的唇轻轻抿着,不久前,段卿已经从他这里起身,欢欢喜喜地去问新的客人想喝什么了。
谢瑾舟抿了一口饮料,眼睛在透明的酒杯后,很安静地看段卿。
段卿笑容还是那么笑容明艳动人,穿着一件烈烈的红衣,露出的腕部有一种营养不良的瘦,越来越晃的画面里,亮眼,张扬,肆意。
却又迷迷蒙蒙的,像是在看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慢慢的,他在蝴蝶消失时意识抽离,伴随着微弱但延长的醉意,半梦半醒般,做了个难得没有大火的梦。
……
*
段卿从另一头绕回来时,谢瑾舟正安静坐在沙发里。
谢瑾舟垂眼睛,似没睡醒似的,给店里的一只小猫玩偶戴头花。手指在头花的颜色上不断摩擦挑选着,神色认真得让人心生恍惚,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突然偏过脸,怔怔地看着段卿。
段卿有种很奇怪的直觉,谢瑾舟似乎是不太清醒的。只有不清醒状态的矜贵小少爷,看他才会有这么直接,还带点小欢喜的眼神。
有点意思。
段卿想。
于是他好奇地又凑近些。
月亮高悬,一道光从窗洒下来,借着这道晦暗的光影,段卿看清谢瑾舟清冷的泪痣,无色的唇,还有那双安静的,没有聚焦的眼睛。
没有聚焦的眼睛。
一道猜测冲进了段卿头顶,他一拍脑袋,心说这人不会是喝个饮料把自己喝醉了吧?
喝饮料把自己喝醉。
喝醉。
醉。
嗯?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真正“碰一滴酒就倒”吗?!
段卿大为震惊。
但饮料是自己调的,单是自己忽悠对方点的,一阵惊讶后,他指了指谢瑾舟的手机,问:
“你醉了吗,还记得家人的电话吗?”
谢瑾舟抖了下睫毛:“……嗯?”
“来这儿接你的人——电话。”段卿重复了一遍。
“画?”谢瑾舟似乎是听懂了,他垂下眸,取出包里的画本,抱起来,轻轻送到段卿面前,认真说:
“给你。”
段卿:“……”
*
段卿很讨厌最醉酒的人。
那些人喝醉时,几乎和段父一样,醉得歇斯底里,昏得让人头痛。
但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男生,他心里竟没有多余的不适感。
估计是对方醉得也太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