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色依旧朦胧,顾修常就被顾父喊起来了,农村人普遍起的早,莫言的小说里说以前有个地主天还没亮就出门拾粪,顾修常感觉是真的,因为路上他们就碰到几个出来推粪的老伯。
现在不拾粪了,家家户户都养的牛或者猪,清晨把粪收拾到一起发酵,开春撒到地里去,这样的肥料不会使土地板结,顾修常小时候参与过这些流程。
每个老伯都会跟父亲打声招呼,开个玩笑,末了还会统一加一句,这嫩儿?都这么大了。顾父也骄傲的回一句,昂!
在农村人眼里,后代才是最值得炫耀的东西,夸别人后代也是最高问候礼节。
这对父子这是要去村里老先生家里拿包袱,所谓的包袱就是一种折叠成长方形的灰色纸张,纸张上用毛笔写上一些对逝去的人的一些寄托,这也算是一门手艺,一般主家都会给包一个白包,里面一般有个一二百块。
没想到这次先生却把报酬推回来了,“我不要他的钱。”先生把一叠包袱交给父亲后,便转身回去了。父亲表情尴尬,但也不好说些什么,也没有对儿子解释什么。
来到修远家的时候,这边已经聚集了六七个老爷们了,农村现在的年轻人少,都不在家,来得几个都是年纪大且辈分小的人,大家彼此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动身了。
这边的规矩是死者的至亲长辈是不能去给晚辈上茔的,女性也不能去,所以这次带队的人是修常的爸爸。说实在的,修远父母也没法做事了,他俩像掉了魂一样,只会呆呆的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
这次的仪式走的属实有点简单,大家七手八脚的把骨灰盒埋进提前规划好的小方格里,便从周围铲土,不一会一个崭新的坟茔就堆叠起来了。
顾父还去抽空修整了一下前几排的老坟茔,那里埋的都是修常的叔伯爷爷们,大家依照辈分大小都有自己的格子,顾修常看了看新坟右边的一块空地,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自己就躺在那里了。
随后大家在坟前点了黄纸和包袱,又有人放了一挂鞭炮,撒了两瓶白酒;这时顾父发话了,修常啊,这里就你年纪比他小,你给你哥磕个头吧。
北方的冬天很冷了,泥土好像也结了冰一样,在顾修常跪下磕头的一刻,寒气通过额头涌入了大脑,他一下子清醒了。
这些封建残余的仪式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股莫名的悲伤在心间引动,瞬间便泛滥成河,情难自已。
五杰毛走了,杰皮来祭拜他,杰皮自己也会走,不知道自己走后,又还有谁来给他烧一点黄纸?人都会走,也都会被忘记,渺小的我们依旧希望自己被记得久一点。
一种朦朦胧胧的想法逐渐在顾修常心里形成,自己还活着呀,为什么不趁着在世搞清楚自己兄弟的遭遇呢?反正会死的呀,还去大城市里当牛做马又有什么意义?
几个头磕完,顾修常仿佛从这个仪式中获得了非凡的勇气,自己也会永远躺在修远旁边的,何必再唯唯诺诺,不妨大胆一点,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死了也跟修远一样,躺在这里就是了。
回家吃过早饭后,顾修常便直接去了三爷爷家里,三爷爷家里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门口的柴草好像不多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三爷爷连柴草都不准备了,看来他也不想过去这个冬天了。
修常进去的时候,三爷爷正在院里晒太阳,低矮的房屋分外静谧,院子里的鸡鸭鹅都不见了,牛棚里的牛也没有了。
见到孙子来了,老人开心的起身,颤颤巍巍的去里屋拿水果给修常吃,那是一种血桃,修常一直觉得不甜,但是老一辈人对此却情有独钟,修常的亲爷爷没去世前也喜欢买这种水果。
血桃毛茸茸的,可以从中间掰开,里面的果肉是红色的。老人拿出的桃子明显蔫了,还有几个黑色的霉点,但是修常不能拒绝,以往接到这种水果后,他会拿去喂鸡,这次修常只好一直拿在手里了。
只简单打了个招呼,老人的眼睛就红了。老人招呼着修常进去坐坐,堂屋也非常昏暗,长年烧灶火,墙面也已经熏的发黑了。屋里挂着一个相框,倒是很干净,那是毛主席的画像。
其实这是一套肖像,还有斯大林、列宁、马克思、恩格斯等伟人,小时候调皮,打碎了好几个相框,唯独毛主席的画像,不让小孩子碰。
后来顾修常慢慢长大了,懂得事情多了,他也越发的敬爱起了毛主席,同样也会爱会主席的画像。顾修常也不止一次听爷爷奶奶们讲过,毛主席走的时候,全村都哭了,都是发自内心的悲伤,他确实是人民的大救星。
见到修常的目光落到了毛主席画像上,老人颤颤巍巍的拿下画像,粗糙的手指摸索着镜面,缓缓开口道,“毛主席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听毛主席的,自己勤勤恳恳的开荒了一辈子,确实也不挨饿了,家里的面粉够我吃几年的了,想吃肉也可以随时去买,这种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毛主席没有骗我们。”
顾修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说什么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