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那墙上有怎样的风景在等着我,所以哪怕爬墙的功夫要废好大一通力气,我也丝毫不觉得如何,只道是桃源前总要走的曲折。
又因听过宫里的丝竹馆给太后娘娘谱的一首解闷的曲子叫《北邙乡》,唱到里面“家不似家,乡不似乡,我心归处是何方”一句,我深有所感,故给这面墙取名北邙。
说来那曲子,常在娘娘的宫里奏响,却在我和掌事姑姑笑着提议拿去宗亲宴上时,被姑姑一把捂住了嘴巴,神色惶恐地对我道:“姑娘切不可胡言乱语。”
我不是很明白,但仍旧点头答应了,毕竟我从未见过我那掌事姑姑有过这般慌急的模样。
总归,自从昭慈太后在我七岁那年杖杀了我阖宫的下人又给我换了一批人后,我的日子轻松自在了许多。
又或许是因为我在七岁那年多了萧楚珩这么一个玩伴,以致枯燥的日子多了些趣味。
我是个极爱热闹厌萧条的人。
不见萧楚珩的日子里,我就和援玉玩,她仍旧每次给我带镜花楼的酥皮烤鸡和水月坊时新的热闹。
援玉每次来宫里,不过三两时辰便要走,根本没有办法和我一道爬墙,以是,大多数时候,我还是要放下身段,去找萧楚珩解闷。
却再不提爬墙的事情,只道一些寻常的调皮捣蛋什子,比如掏鸟蛋什么的。
他是从来不干的,但也愿意给我望风,这才逃了好多次太后娘娘的责罚,在这方面,我多少还是记恩的。
我十八岁那年,过生辰。
太后娘娘太忙,忘了。
萧楚珩不知死去了哪里,想来也是忘了。
阖宫上下,也都忘了。
我等了整整一日,没一人记得,家里似是也忘了,连往年的长寿面都忘了送进来。
这一天即将过去了,我托着腮,坐在北邙墙上,望着宫外那一点点星火,想着算了,没人记得便没人记得吧。
我正心烦意乱,后脑勺又被一颗小石子砸中:“喂!”
我怒气冲冲的回头:“萧楚珩!”
“走吗?”
“作甚?”
他站在墙下,月白色的束腰长袍,腰间悬一块青色绳的通透白玉,披一件同色的斗篷。
正在抽条的少年,身板颀长挺阔,就这么月朗风清地站在那里,笑意盈盈,手里还不怕露馅似的颠着那几枚小石子:“给你过生辰啊。”
我一怔:“现在?”
他点点头,朝我张开双手,眉眼间满是晶亮星火:“快,跳下来,朕接着你。”
那墙挺矮,就算不用他接,跳下来也没事,可那一刻我脑子昏了,就想往他怀里跳。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然后我就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你好重。”
我好气:“你给我闭嘴。”
“哦。”
我愣了:“这么听话?萧楚珩,你不对劲。”
他却笑了:“礼尚往来,等我过生辰,你记得也要对我千依百顺一些。”
我嘁了一声,我就知道这个皇帝小儿是不安好心的。
他把我拉起来:“还能走嘛?”
“当然,本姑娘哪有这么娇弱?”
他拉着我就跑。
又把我推到一处马车上随口吩咐了一句:“快换!”
然后他就钻出了马车。
我心跳如擂鼓,这个时候,距离子夜的钟声响起还剩一炷香,距离我的生辰过去也是一炷香。
我手心有些冒汗,我想:萧楚珩来得及吗?
隐隐的,我竟希望他是来得及的。
又隐隐的猜测,会是怎样的贺礼呢?
我记得前几日很想吃御厨做的白泥杏仁,但是因为这道点心的做工实在复杂,加之苦杏仁的分量需要严格度量,所以太后娘娘很少答应,前几日便是拒绝了我的,害我伤心了许久。
我就在这样的心慌里,迷迷糊糊地把马车里的衣服换上了,然后等马车停下时,帘子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我顿了顿,还抓住了那只手。
我走出马车的那刹,被眼前的灯火辉煌迷了眼。
镜花楼的水船仍旧咿呀作语。
这个点,早该闭市了不是吗?
耳畔似是响起一声很轻很轻却极诚挚的:
“芳辰吉乐,祈望顺遂。”
我有些耳热,去瞧身旁的少年郎,他却抬起头,望着那缓缓升上天空的孔明灯,好似有几百盏几千盏,那夜的长明灯,仿佛比月亮都要亮上些许,足足照亮了一整个长夜……
“萧楚珩……”
他没答应,我却没少半分的笑容。
我们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就好像帝后同心,如那满天的孔明灯,驱散了前方的重重迷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