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上大学时,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普遍想嫁给大学生。各种光鲜的二代,是后来才渐渐居上的。那时,大学生别号天之骄子。社会这样说,当事人更这样认为。
老彭毕业分配到局里,众人一度视他为天之骄子。渐渐,有人说他迂阔,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书呆子。以至于不抽烟不喝酒,亦被看作短处,背后说他:“一根烟一盅酒的交情都没有,咋来往?咋深交?”
国家包分配,是包分配工作,不是包分配发展前程。一晃二十年过去,老彭仍不抽烟不喝酒,老彭仍踟蹰于副主任科员层级。
都说,老彭这大学念瞎了。有人孩子学习成绩不佳,便拿老彭宽慰自己:学习好有啥用?考上大学有啥用?不会混,白搭!
这年,老唐从外地调来当市长。
谁当市长,跟老彭关系皆不大,但老唐例外。
大学时,老彭跟老唐是同系同年级的同学,只是不一个专业。老彭木讷,老唐活跃。老唐当系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副主席、主席,爱搞活动。搞活动得有人打下手、站场子,老唐拉过老彭几次。老彭不爱结交同学,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但也不爱得罪人。老唐不叫,老彭不往前凑;老唐叫,老彭从不拒绝,抬桌子,挂横幅,帮着鼓掌,没有二话。
得知这个老唐就是当年那个老唐,老彭百感交集,看人家咋混的,自己混得是啥?老唐混到了天上,自己混到了井里。又心烦意乱,自己该不该主动去看望老唐?按同学情分,人家远来是客,自己应该去看望。可去了,老唐会不会见,见了会不会摆谱,见了面自己说啥?
老彭正犹豫,老唐的秘书倒主动打来电话,说唐市长请您某日去市政府宾馆某某厅叙旧。
老彭去了,才知道应邀的还有前后届的两位系友,以及别系的几位校友。
宾主交谈愉快,喝酒愉快。老彭没有喝酒,也没有说几句话。
老唐挨个敬酒,轮到老彭这儿,老唐笑眯眯地说:“只要心里有,喝啥都是酒,老朋友你以茶代酒吧。”
老彭赶紧喝了一大口热茶,几乎呛着。
老唐笑,众人皆笑。
老唐说:“大学时,老彭就是老黄牛,干活实在,爱干不爱说!”
老彭对着老唐笑笑。
聚会之后,老唐、老彭再无联系。
约莫过了半年,老彭毫无征兆地被局里任命为计划科副科长。
计划科是实权部门,副科长管很多事、做很多主。一些人为这把椅子运作了很久,不承想最后占花魁的居然是老彭。
有人比较客观、厚道,说:“论资历、论能力,老彭坐这把椅子没问题。”
有人比较大而化之,说:“朝里有人好当官,一辈同学三辈亲!”
有人说话比较不中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有人自诩预言家,说:“长线投资的可以下注了,姓唐的接了书记,老彭说不定能接局长!”
议论传进老彭耳朵,老彭给老唐打电话。
老唐在电话那头说:“我现在要去省里开会,长话短说,或者什么都别说了,你好好工作吧,以后有机会再谈!”
老彭感激、佩服老唐。自己跟他本不很熟,几十年前帮着抬过几回桌子、挂过两次横幅,人家居然念念不忘,初来乍到主动帮助自己办了件大事。市长不管干部,在市里是二把手,为安排自己没准儿也得作难。
老彭牢记老唐的话,好好工作。
在关键科室当领导,跟在辅助科室当兵,任务、待遇大不同。工作,老彭不犯愁,也不外行,大学学的就是相关专业,这些年干的也是这。老彭比较不适应的是,当了副科长,整天有人宴请。逢宴请,必劝酒。下属、有求者劝酒,词儿能让苍天流泪、节妇改嫁。领导劝酒,话不多,不喝等于你不想干好工作、不想争取进步。老彭实在推不开,咬牙喝了几杯。渐渐老彭发现,自己以前不喝酒,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不愿或者说抗拒喝酒。三四两白酒喝下去,老彭不失态,更不醉。
自打当了副科长,老有人来家里汇报工作。当地有拿伴手礼的风俗,客人不兴空手登门。来找老彭汇报工作的客人,通常伴手几条烟几瓶酒。老彭在单位边缘多年,也知道收点儿烟酒不犯纪律,他苦恼的是,自己不抽烟不喝酒,烟酒不易消化处理。烟是好烟,酒是好酒,但烟与酒不同,酒越存越珍贵,烟则无法久存。眼看家里的储藏间满了,老婆说:“要不,卖给收烟的?”楼道贴有“高价回收名烟名酒”的小广告。
老彭摇手:“有辱斯文,容易节外生枝。”
老婆的娘家爹,以及两个兄弟,都是大烟枪,老婆说:“要不,让他们拉走?”
老彭摇手:“偶尔给一些,还行;多了,也会节外生枝。农民整天叼着大中华,扎眼,招风!”
老婆说,这也不妥那也招风,你说咋弄。
老彭摇手,说,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