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他一声,好让司机接站,好给我安排行程。
我嘿嘿笑。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今天的时间我征用了,我现在让司机去接你,中午检验你的酒量有没有退步。”
在包厢坐下,从场面即可轻易看出,老甲比老乙混得好。几个陪客,众星捧月般烘托老甲,捎带手也烘托我。好言、好酒,一会儿我俩皆晕乎了。
喝完酒,众人说,老同学单独说说心里话吧,我们不敢打扰、不配旁听。
老甲大领导般挥挥手。
在茶社坐定,老甲打发司机去弄几条烟。
我俩相互看看,老甲突然说:“老乙这货,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坏话?”
我说:“没有没有。”
老甲说:“坏话肯定说了,但不会多,我清楚。这货一准儿絮絮叨叨说了两件事,一是说托我给他爹买卧铺,我不帮忙;二是说托我买电视机,我没有去百货楼找人帮他打折……”
我没说话,笑笑。
老甲说:“老乙这货上学时咱们都认识,不能算坏人,就是心眼儿太小,自私到骨头缝儿里!他呀,从来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上考虑问题,从来不站在别人的角度多想多思,从来不能设身处地考虑别人的难处。”
我笑,端起茶盅要跟老甲碰。
老甲说:“你别笑,也别乱碰杯!咱是穷哥们时期的老朋友,我不怕你笑话,我跟你说实话,这货说的这两件事都是真的,但我绝对不存在对不起他!他呀,我的苦衷他哪里知道,他从不会考虑我的苦衷。”
我笑。
老甲说:“你是老朋友,我不怕你笑话,你也不会笑我。今儿吧,我跟你说说他要办这两件事时我的真实处境,我跟谁都没说过。毕业报到上班时,咱算啥?一个外地来的穷学生。现在想的跟那时想的完全不一样,那时想的全是如何站稳脚跟。不瞒你说,那时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得到领导的欣赏和重用。这样想,不丢人吧?我们十年寒窗的目的是啥,我们拼命考大学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有个安身立命的好前途!单位一年来一批大学生,领导凭啥另眼看待咱?想让领导欣赏咱,必须先成为领导生活中、工作上离不开的人,要不他为啥用你?领导让我买票,我哪儿认识人啊,我弄来的卧铺票也是找票贩子加钱买的,加的钱我自己出,领导只按票价出钱。当时才多少工资,我每月还得往家寄钱,你想想我能有几个余钱?老乙张嘴让我买两张卧铺票,我没法跟他明说自己咋搞的票,又不愿替他垫钱,唉,还是当时太穷了。至于给科长的小孩换计算器,百货楼谁认识我啊,我自己掏钱买台新的,说是人家给换的。老乙啊,非要我托人给他打折买电视机,人家认识我是谁?”
“唉唉,全是误会……”我说。
老甲说:“人和人之间永远是误会,相互理解是暂时的,彼此误解是永远的。今天不误会,明天保不齐就得误会;这事儿不误会,下回谁知道呢!就因为这两件陈谷子烂芝麻,这货满世界败坏我,处处跟我作对。我敢拍着良心说,即便他这样,我念及是老同学老相识,从不为难他报复他,从来没有过!他两次解决职务,条件没有人家硬,但我有机会说话,还是顺水推舟,尽量替他说话,帮他如愿。对老乙,我问心无愧!”
我说:“你为什么不向他说说自己的苦衷呢。”
老甲支吾着,说:“毕竟,毕竟我也要面子,过去有些事没法再提,不能让有些事坏了形象不是。”
我俩默默品茶,直到司机进来,送我回酒店。
在那座城市期间,我不止一次想,是不是拉老甲、老乙坐一起,还似当年那般敞开喝敞开说,让老甲说说苦衷,让老乙消消愤懑,让隔阂与误会付水东流,或者随酒而去。转念想,还是拉倒吧,搞不好会拉大两人的隔阂与误会。
真那样,我倒成了是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