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孩子都想保护自己的母亲,你可以怨她,可以恨她,却绝不允许别人伤害她。
33
世界一刻不停地变化,有人在变化中进化,有人在变化中迷失。
春节过后,苏月琴去了海南打工。江小琴和弟弟成了留守儿童。
江奶奶对唯一的孙子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极度溺爱。很快,江小龙成了人见人厌的调皮鬼。家家户户没有不骂的,可是小琴奶奶从来不骂,一天到晚笑呵呵地追着孙子跑。
苏月琴走后不到三周,江小琴长长的辫子就被剪掉了,换成了麦芽糖,给小龙做零食。
一开始,小琴死活不肯剪,恨不得跟江奶奶打起来。可是江奶奶自有妙招,她不给小琴梳辫子,也不洗头,江小琴天天散着头发,又玩得大汗淋漓,头上很快就长了虱子,奇痒无比。她不停地挠头,上课挠,下课挠,连睡觉的时候都能挠醒。终于有一天,她不再顽抗,剪了个波波头,看上去像樱桃小丸子。
林多夕和小琴闹掰了。
苏月琴走后的第二天,李春华在巷子口摔了一跤。立春冷峭,天黑路滑,她加班回来不小心踩了块香蕉皮,肥硕的屁股摔在地上仿佛裂成了四瓣,半天爬不起来。她一路痛骂,一瘸一拐地回家。
隔天放学路上,小琴得意洋洋地跟林多夕炫耀她的杰作,一向老实的林多夕,却罕见地生气了。
“你妈欺负我妈,她还经常打你,我帮你们报仇,有什么不对?”小琴也很生气。
“她是我妈。”林多夕定定地站着,她盯着小琴,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
每个孩子都想保护自己的母亲,这是天性——她生你养你,不管她做了什么,你可以怨她,可以恨她,却绝不允许别人伤害她。
就这样,两人各为各妈,都生了大气,谁也不理谁。一直到小琴变成了小丸子,她们才和好如初。
林多夕有些想念苏阿姨,于是问:“你妈去海南做什么?”
“做鸡啊。我奶说她在海南做、鸡。”江小琴天真无邪地说。
“什么叫做、鸡?”
“可能是把鸡杀了……做熟?嗯,估计海南那边的人都爱吃鸡。”小琴很肯定地说。
“哦,那还挺好。”林多夕点点头,还挺羡慕,她又问:“那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我妈走之前带我去看我爸,还给我买了新衣服。哎,原来我爸没有去打工,是去坐牢了。你知道什么是坐牢吗?就是四面都是墙,人在铁栅栏里出不来……我爸看到我们一直哭,一直哭,我妈说,那叫铁窗泪……”
34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四年级,小镇发生了不少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房子。
城外,商场和店铺竞相开业,录像厅、游戏厅、台球厅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城内,阅马场街,家家户户都造起了楼房。
绝大部分人都盖上了两层的小洋楼,楼房内外贴上大理石纹路的瓷砖,看上去富丽堂皇。有些人钱不够,外墙看上去华丽无比,进去却是水泥毛坯房,一家人都住在水泥房里。
新房落成,通常会举行“上梁”仪式,摆上红烛和鸡鱼酒肉,请做工的师傅念唱祭祝。
小巷一次次被惊天的炮响惊醒,孩子们喜气洋洋地蹲守楼下,等楼顶上的房主撒糖。一把接一把,糕饼和糖果像天女散花,漫天而下,孩子们一哄而上,而大人们则会轮流参观。新房的主人,会沉浸在众人的恭喜和赞美声中,喜不胜收。
整条巷子放眼望去,只有三户平房,一户是江小琴家,一户是林多夕家,还有一户是小琴隔壁的老徐家。老徐夫妻俩在外打工好几年,只留一对儿女在家,女儿今年十八岁,自初中毕业后就留在镇上的新华书店工作,同时照顾刚上初二的弟弟。
李春华和老林参观了几次新房,回来之后念念不忘,百感交集。
“我们也要造楼房,要不被人瞧不起。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我们不蒸馒头争口气……”李春华忿忿不平。
“这差距也太大了,我们骑马都追不上啊……”老林感慨,他像被人抽去脊梁骨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
厅堂的沙发是结婚时买的,用了十几年,黑色的皮革磨出了破洞,露出黄色的海绵。老林摸着海绵,半天不敢吭声。
近几年厂子陆续倒闭,工人们纷纷下岗。人们自谋生路,要么外出打工,要么下海做生意,可老林宁愿守着造纸厂苟延残喘,也不愿离乡背井。他虽然从电房调回了采购科,可一个月的薪水才200块钱,李春华虽然恢复了工作,可是月薪比老林还少。两口子这点微薄的薪水想用来造房子,简直杯水车薪。
可李春华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干就干。
她先去舅舅和小姨家借钱,又逼着老林找兄弟姐妹和朋友借钱,还劝老林把厂里的货款先留一留,晚几个月再清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