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晚餐很丰盛。
西红柿和炒青菜自动忽略，一盆炖鸡汤、一盘红烧鲤鱼、一钵红烧肉，占住了林多夕的所有视线。可大人们没发话，她想吃又不敢吃，只好偷偷瞄一眼红烧肉，再瞄一眼李春华，见李春华不动声色，她只好低下头，一粒一粒数白米饭吃。
她吃得很慢，就等李春华发号施令。很快，老林给她夹了块肉，李春华也笑了笑，夹了只大鸡腿放她碗里，两人跟约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说：“吃吧，吃吧……”林多夕顿时喜出望外，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可怜的娃，馋的唷……”
李春华眼角湿润，给她擦了擦脸上的酱汁，老林也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第一次沐浴在父母双全的目光里，感觉晴空万里，所有的孤独和阴霾一扫而光。
父母的注意力全给了林多夕，盼盼不高兴了，放下筷子嘟着嘴问：“瞧你那样，你是饿死鬼投胎？还是几百年没吃到肉呀？”
林多夕咬着鸡腿算了算，然后很认真地回答：“我是很久没吃肉了呀……上次吃肉，还是爸爸送来的，都好几个月了……”
“你装什么装？你故意装可怜，就想让爸妈喜欢你不喜欢我！你就是个骗人精，要是几个月没吃肉，你早就饿狼扑食了，怎么可能上了桌子还乖乖坐着不动？”
“我没有，我没骗人。”林多夕慌忙摆手解释：“上次……外婆没同意，我偷吃了一块肉，结果被外婆打了一顿，嘴都被抠出血了——你看，你看，就是这儿，摸上去还有个疤呢。”
为了证明说的是实话，她摸到了嘴角的小涡，指给盼盼看。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多月，伤口已经不疼了，但摸的时候，总感觉那个指甲印一直都在。
外婆其他事还好，但凡碰到吃的，简直抠唆得要命。可能经历过饥荒，外婆对吃的东西卡控极严。小时候，李春华送了奶粉过来，外婆舍不得吃，每次加平平的一勺，掺在米粉糊里喂她。到最后，奶粉不知道过期了还是受潮了，结成一坨一坨的疙瘩，林多夕偶然发现了这个宝藏，经常爬上椅子偷吃，结果有一次被发现，那顿打让她至今记忆犹新。至于肉，那得逢年过节才能吃。外婆好面子，家里有肉都会攒下来，用盐腌上挂在屋檐下，专门留给来串门的客人吃。客人们吃得开心，外婆会比自家人吃了更开心。
林多夕急于证明自己不是骗人精，却没料到，这话会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
7
“我送到你家的肉，怎么我闺女还不能吃一块了？”老林生气了，“啪”地一声，把筷子拍桌上，“为了一块肉，把孩子打成这样，至于吗？你妈干的叫什么事呀？”
“我妈怎么了？我妈再不好，也没让孩子冻着饿着。”李春华一听老林数落她妈，立马来气了，开始翻旧账：“有本事叫你妈来带啊，你妈才叫没人性呢！当初她病得下不来床，我呢，没日没夜给她端屎端尿。她病好了，口口声声答应帮我们带娃，可结果呢？大冬天把孩子往门外一扔，放个板凳，人就跑去打牌了。这可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哇，才一岁的孩子，刚会站，就这么扶着板凳站了一下午，活活冻成个冰棍，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老林气急。
“为什么不能提？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记得，我娃差点被你妈冻死！”李春华激动了，直接把筷子摔地上，“大冬天的，我娃尿了一裤子，冻出冰渣了都没人管，哭得快断气了也没人管，抱回家烧了三天三夜没死掉，那是我娃命大！噢，当初是谁流着猫尿，求我妈帮忙带？现在可好，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娘给你带了五年娃，最后还成了对不起你了？”
“我没说你妈对不起我，你别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你掏心窝子问问，这些年，你妈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吗？我坐月子都没人料理，下不了床只能喝红糖水止饿，挨到你下班回来才能吃上一口热饭……我买只猪肚炖汤下奶，她都要骂骂咧咧。她病了，我却要像狗一样舔上去，热脸贴她冷屁股……这些年，我到底图什么？就图她高看我一眼，就图她帮我们带个娃，就这么点事怎么就这么难？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我是个乡下人？嫌我生不出儿子？”李春华越说越气，她满脸赤红，像一只发怒的喷火龙，随时要喷出火来。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骂了这些年，该忘就得忘。都分家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老林压着怒火。
“我受了这些年委屈，我凭什么不能说？就因为没生儿子，多少年我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我老娘腰疼得直不起来，还要给你养闺女！为了给你生个儿子，我刮了多少胎，遭了多少罪？但凡你有一点点良心，但凡你是个男人，就应该出去搞钱，让我们全家过上好日子！你穷得叮当响，有什么脸在这儿指责别人……”
在李春华翻出的旧账中，还提到了老林的姐夫，当年是二院的主刀医生。姐姐生怕老林没了后，特意吩咐姐夫做结扎手术的时候放了水，由此导致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