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善拿出了陛下珍藏多年的玲珑棋,在窗前的短榻上为我们摆上棋盘棋子,又点起了很多烛火,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玲珑棋盘与棋子皆是上等好物,陛下每每拿出来与人对弈,都会下注,谁若赢了他,便可得到这副好东西。
但这么多年,他的还是他的,没人能赢走。
谁让他是陛下呢。
别人能不能赢是一回事,敢不敢赢又是另一回事。
我与陛下对坐,他持黑我持白。
窗外是漆黑的夜,下弦月光芒微弱,周围星光零落,云雾遮掩。窗内暗香浮动,烛火通明,烛光之下我与陛下一来二去,将玲珑棋子落在棋盘上。
一步或进,一步或退,进者攻,退者守,竟一时不分上下。
陛下今日很反常。
他的棋风从不会如此谨慎,像是故作姿态逼我冒进,我试着攻击,又被他迂回化解,我一退回来,他又好像原地不动。
他好像在耍我。
知道我不会下杀招断他后路,便有恃无恐地给我设陷阱,也不进攻,就等我进攻时落入陷阱。
这种局面,我若破了他的局,他定会死伤惨重,无力回天,若不破,我久久等不到他进攻,只能和他干耗一个和局。
我最讨厌和这种人下棋了,太磨叽!
他今日这么反常,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我若不问,他会不会一直拖着不开口?
无奈,我只好开口试探:“陛下有心事?”
“才这么一会儿,便急不可耐了?”他笑道。
“陛下果然是在故意遛我开心。”我佯装责怪他。
“是你不肯露真本事,藏锋于拙,才会被我束住手脚。”他看着我,眼里略有深意。
我面露无辜,朝他笑道:“陛下可真是高看妾了。”
他收回目光,又下一子,锋芒毕露。
要进攻了。
同时,他开口问我:“那日你见了二皇子,那孩子看起来如何?”
我用一子防住他,回想了一下当日二皇子的样子。
温温吞吞,十分木讷。
我谨慎道:“二皇子乖巧知礼,性情温和。”
陛下嗤笑一声,又一子攻进,要掠夺我的城池。
我一子逃出生天,迂回救下自己的领地。
他又来一子,步步紧逼,甚至露出薄弱的后方也不去理会。
我不甘示弱,立刻回击他,两子侵占了他一方领地。
“阿秀。”他突然唤我小字。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他的一双眼睛依旧凌厉,也随着岁月的积淀变得更加深沉,他很专注地看着我,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心如何,是能从她的棋中看到的。”
我知道。
所以我哪怕擅长下棋,也并未在谁面前炫耀过,更多的时候是与自己对弈。进宫以来我与陛下,与虞妃,与慕清辞,与周才人都下过棋,他们或是急攻冒进,或是温和谨慎,我都清楚。
我也清楚,他们并未看透我。
我朝他扬起明艳的笑容,用颇为天真的语气说:“那会下棋的人岂不是很亏,要被他人窥探了心去?”
他与我对视良久,而后移开目光,将手里的棋子放回去,道了句:“歇息吧。”
我垂眸看向面前的棋盘,那上面黑白棋子交错而落,黑子尽显锋芒,白子蓄势待发。
一盘才开始精彩的棋局啊,可惜被执棋者放弃了。
收敛情绪,我让露珠把玲珑棋收了起来交给吴善。
近期收到伯父来信,慕清辞的父亲在任上办差时出了差错,有被革职的风险,进言官们认为慕清辞的父亲是因为没有底蕴和功绩,升迁过快,才导致的才不配位,要求陛下谪贬他。
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了事,可想而知这背后是有人下了黑手,既是要压垮慕家,也是要警告陛下。
一意孤行,只会适得其反。
之后陛下设法保住了慕清辞父亲的官职,只罚俸一年作为惩戒。
这已然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了。
又是一年秋,红枫馆的枫树已经通红,凉风一过,几片枫叶落下,给青石小路点缀一点色彩。
我入宫之前,沉心姑姑教授了我琵琶,可入宫之后,我只在自己宫里闲来无事弹过几次。
如今见到这满园秋色,心中竟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便让露珠将琵琶拿了来,就在这里弹了起来。
琵琶一弹,我便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就在潘府里,沉心姑姑说得那些话犹在耳边。
这么多年,我与她潘府一别,竟连一封书信也未有过。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
既然想起来了,就没理由无动于衷,于是我让露珠去找画师画了姑姑的像,然后让秋雪去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