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与外方合作的租界,所以随处可见两国交错坐落的建筑光景,自己人修着自己的宫殿寺庙,拜着自己的玉帝王母,外方的人修着自己的圆顶教堂,每日歌颂耶稣。在早期,双方也算是和平共处,互不相干。随着生意交往,日益繁荣,竟然渐渐生出些许好感。但随着工业革命来袭,科技为生产力赋能,拥有武力优势的外方势力不再顾及礼数,他们忘记自己租客的身份,忘了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甚至开始争夺这片土地的控制权。实力的差距造就了身份地位的不平等。城市里一座座西式建筑拔地而起,抢占了所有的空缺后,仍是不满足,逐渐吞噬起了中式庭宇。然而随着历史潮起潮落,原主人奋起反击,夺回了主动权,外方租客只能退出这片土地,可是好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三四代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学着曾经的租客在街边叫卖鲜花,在每个周末去做礼拜歌唱耶稣,起着外文名字,说着外语做生意,但他们却觉得并无不妥,仿佛过去从来如此,那么将来也是理所当然。
诺瑞格特穿过街边明黄色的圆顶教堂,看到一位包着花色繁杂的头巾的老妇人在卖花,他想起父亲病房里的花应该换了。
"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路边卖花啊“
”老了没死成,闲着也是闲着。“
”您丈夫呢“
''''过世了”老妇人苦笑一声。
诺格瑞特没有接腔,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眼睛有点湿润了,他不想别人看出自己脸上的不自然·。老妇人以为他是为自己问出了什么不好的话而愧疚,便顺着话茬接了一句‘但他生前对我还是很好的。”
诺格瑞特装作低头挑选花,手在花枝中来回拨动,时不时触碰到花的茎叶,’那您有没有子女?‘
’一个女儿,‘老妇人顿了顿,竟也低下头来,’但她走的很早。她还挺喜欢,花的,尤其是卡罗拉,我每年都进这个,但买的人不多,似乎现在年轻人更喜欢泰姬了’
诺格瑞特顿时更显窘迫了,他总是问不出恰当的句子,只能再次随声附和:''是啊,最近东亚文化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我们也快跟不上时代潮流了,老人家,这些卡罗拉全部给我吧,我父亲很喜欢。’最后一句倒不是附和,而是他原本的心之所想。
来到医院,穿过蓝白墙的走廊,直通私人电梯,他一路抱着一大束卡罗拉,吸引了许多医生护士和病人的目光。病房门前,护士堆满了笑容,一边帮他开门,一边恭维道:“老先生一直在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花交给我吧,我来帮你插。’诺格瑞特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他俊朗帅气的面容使显得他十分年轻,气质上也更加儒雅。
他轻轻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尽管他已经结婚,但这并不耽误年轻的小姑娘对他抱有些许幻想。
诺格瑞特抱着花走进病房,右手边梳妆台的镜子映出美丽的卡罗拉玫瑰,清晨的露水沾湿了花瓣,像是把红色晕染开来了,血红的花心沾染着露珠,显得更加妍姿妖媚,给人以魔幻的感觉。
门被推开来的声音瞬间吸引了爱德华的视线,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洗手台前弯着腰似乎在侍弄花草。诺格瑞特一把捞起枯萎的雏菊,把它们合成一束,丢尽了垃圾桶里。在靛蓝色的花瓶里小心地放入了那束妖娆的卡罗拉。
爱德华的视线随着诺格瑞特的手指跳动,流连在那些娇艳的卡罗拉上,他又回忆起那张照片来,也是同样的卡罗拉,记忆中火热的,充满欲望,与绮丽的梦交织在一起的那束卡罗拉。他猛地惊醒过来,有一瞬间似乎陷入了充满魔力的幻觉之中。他重新抬起视线恰好对上了儿子复杂的神色。
爱德华向他招手:“来,过来,我的孩子,我一直在等你。”
诺格瑞特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的身影,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心中却被勾起久远的回忆。在他记忆里,父亲留给他的大多是伟岸高大的背影,他总是在背过身去,讲电话。即使回头也只是个停留不到一秒的微笑,然后他就会打开车门,驾驶着那辆黑色的汽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那时的他似乎总是镀着一层金色的光,充满神力又遥不可及。所以,诺格瑞特一直很欣赏,很崇拜他的父亲。他渴望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可以掌控一切,自如地运用这世间的法则。他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有一天要离他而去,那个人不再高大,他的面容不再鲜活生动,他的声音沙哑,气息微弱,身体也不复往日强健,他鲜活的生命力正在流逝,它们将带走他所有的辉煌,甚至连一点生活过的痕迹也不会留下。
每走一步,他的视线就会模糊一分,直至眼泪完全涌出眼眶。
爱德华把手轻轻的放在儿子的手上,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从枕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棕红色的皮子,被岁月染的昏黄的棉线将每一页旧章严密的缝合在一起。
“我可以打开吗”
爱德华微微点头:"为我读一读吧,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