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自辉的心悸是持续的。
大概是觉得他听不懂,贾志勇没打算深入下去,如果是“禅”那核心是“参悟”,讲解最多只能算辅助,而且说的多了,就失了禅的本意,偏离了真正的禅意。
于是,贾志勇就一笑,注视着董自辉的反应。
他从初中就当董自辉的班主任,连着带了个“直升”,一直带到了高三,而且看着他高考。虽然考上个“不入流”的本地高校,但以董自辉的教育背景和自身知识结构来说,这已经不错了,算得上恰如其分最好的结局。
如果想再求改善,获得更大的进阶,那就必须脱胎换骨。
至少贾志勇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脱胎换骨”就这么容易?
虽然传统的教育养出来的大致都是一样的孩子,在许多方面还是小白。
但眼前的董自辉好像不这样,似乎多了些自主的意识。
贾志勇不知道他这种自主的成分来自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属于自己。
他是一位“园丁”,一直按操作规程行事,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想法,但贾志勇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他又好奇,董自辉意识里的自我成分又究竟来自哪里呢?
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贾志勇知道一个人的价值观的形成是需要时间和社会磨砺的,疾风暴雨式的灌输是没有用的,即便培养了起来,也很容易动摇甚至颠覆,就像暴雨中的乡下泥土房,坍塌是瞬间的事。
看着董自辉那近乎无知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他知道那眼神里也裹挟着渴望。
可是,这短短的“临别”的谈话,远远是不够的。最起码对价值观来说,这是真切的。于是,他有些后悔自己在教学过程中忽略了这一点,而且也暗下决心,要在今后的教学中多注重些这方面的内容。并且要做到“润物细无声”。
他正想着自己的心事,董自辉大约是感受到了自己班主任的不太愿意深谈的情绪,自己也感到深谈下去难免都尴尬,就起身告辞。
贾志勇也没有挽留,只是最后说了一句:“做自己。”语调深沉而铿锵,还握紧拳头在胸前向下一用力,低吼了一声:“加油!”
董自辉大约是受了这种情绪的感染,不由也竖起拳头朝后拉了下,喊了声“加油”,张开手掌,与贾志勇击了一下掌。
一个深深的鞠躬,董自辉躬身退去。
这是有意义的一击和道别,注定了现实意义上的师生关系的结束,预示着新的生命征程的开始。
因此,这一击和鞠躬的辞谢就有了说不出来的一种“仪式感”,看上去很美,也很动人……
…………
董自辉记得临出门母亲的交代,就匆忙地赶回家去。
一进院门,就见树荫下的木工案子上放着两个箱子,箱子已经漆上了淡褐色的桐油,院子里还弥漫这熟桐油特有的气味,温馨地浸润着一切。
他站在当院中,凝视着案子上的一大一小的两只箱子。
大的显然是一个行李箱,而小的则更像一只手提箱。
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一般是进步青年奔赴“革/命”的标配,接着就是被宪兵刺刀对着,在里面发现了“进步书籍”或“传单”……
他会心地一笑,心里却不由生出些许哀愁。
父亲董老栓能做的大约只有这些了。
时兴的话是“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不过,董自辉倒没有什么,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虽然箱子远没有街里买的那么精致,但这粗苯之中满含着的是深深的情义,抹也抹不去。就像眼前这箱子,虽然已经漆上了桐油,但内里的樟木香气还是在往外渗着,而且还向四周弥漫着。
他正沉思地看着,母亲杨翠萍胳膊上搭着件衣服走到他跟前。
董自辉诧异地看着母亲,又瞅着母亲挽着的那件衣物。
“快来试试,不合适再给你改改好来得及。”杨翠萍说着,抖开衣服就要往董自辉身上披。
董自辉本能地朝后闪了一下,突觉不妥,又站定,爱惜地问母亲:“这啥?又熬夜了吧。”
杨翠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农村妇女,尤其是女红,简直可以说在盐山县地面是无人可比的一等一的巧手。只是几十年前就已经进入了成衣时代,手工的衣服已经几乎无人再稀罕了。好好的顶级手艺,也就只能干干锁边之类的零活儿,连缝补都很少有人找过来了。
“给你做了件夹袄,轻巧又保暖。填上个绒衣,再穿上个军大衣就行了。彭都离咱盐山这里有六佰多里,虽然在南边,约莫着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夹袄肯定穿得着。你看看合适不?”杨翠萍兴高采烈地说着,脸上洋溢着母亲才有的微笑。
董自辉捂住前襟,伸展着双臂,又抚摸了一下腰身。
贴身又不局促,这在当今“立体剪裁”都已经稍显落伍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