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智利的硝石矿带有多长。
在东洋军府发生五大湖煤田事件后,军府明令探测智利硝石矿不给赏银。
因为一来陈沐很清楚那不用探测,二来邵廷达用实践证明了,随手能刨出来,用不着探测。
刨出硝石矿不难,难在怎么让矿工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智利北部,荒漠旷野,沙砾遍地,乱石嶙峋。
卷起的风沙吹过突兀耸立在荒漠中的奇形怪石,席卷着砂砾也打过怪石下攥钢镐凿出字样的身影,那是个身披麻袍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他攥斧锤的右手虎口带着老茧,他的脚下有路,从怪石边缘一直向南北延伸,直至消失在远处升腾热气的红色虚影中。
简陋的路宽极了,可供八匹健马并行,路面龟裂开的土皮只要一阵风沙吹来就能填满裂口,路内与路外并无丝毫区别,只是用荒漠中捡来的石块堆出一座座尺高石碓,沿道路堆出标记。
荒漠中时常会响起细微的噼啪爆裂声,那是远处盐池颗粒在酷热的高温下蹦跳发出的声音,年轻人放下镐头与斧锤挤着眼睛抹了抹下巴的汗水,解下腰间水囊向口中小心翼翼地灌了两口,稍解喉咙中快要冒烟的干燥,抬头时露出带着伤疤的脸眯眼望向日头,自宽幅腰带里摸出一只铜怀表,看着时间。
临近正午。
他面上的不耐烦快速褪去,带着喜悦缓缓蹲下身来,让斗笠投下的阴影尽量盖住精壮身躯,把目光投向南方道路尽头,安静等待。
年轻人身后巨大的怪石上面,被锤镐凿出‘大明智利硝矿十四厂’的字样,最后两个字还未凿完,这是他今天的工作。
他来自辽东名叫李宁,江洋大盗出身枪术非比寻常,前两年在李成梁处隐姓埋名做家丁,却因不会说好听话被送到北洋当旗军。
如今隶东洋军府前军督军邵廷达标下任总旗,奉命随百户常驻荒漠,六个月前他们发现这里具备开设硝石矿场的一切条件,历经数次选址、勘探,最终选择这里作为矿场,就在他凿刻怪石北方不远高耸的断山壁后,就是硝矿十四厂厂址所在。
这里的选址与硝矿并无关联,主要在于同世代居住荒漠中原住民部落的远近,因为这关系取水。
就像人在沙漠中迷路会跟着骆驼走一样,骆驼也许不认路,但它们知道哪儿有矿物质也知道哪儿有绿洲,对荒漠两眼一抹黑的明军同样需要从荒漠土民口中得知哪里有小绿洲,哪里又能取到水。
最初设立几处硝矿厂址离海岸近,取水与各项生活物资都容易获取,但越往后设立的厂址则越深入,水源越来越难取得,相同的是挖掘硝矿的品质也越好,越好的硝矿,煎炼越省事、成品杂质越少,制成火药威力越足。
李宁所处的十四厂只能说条件还凑合,绝称不上善地,最近的原住民部落在二十里外的山上居住,他们用植物纤维编成宽布搭在山上,收集凌晨的雾气凝水以供生活。
那里驻扎着水山百户所,旗军带招募土民用棉布编织出数百张更大的网搭出水棚,夜取净水,昼送矿场。
李宁眼中的喜悦来源与等待的目的正是如此,每天日升,水山百户所的旗军会派出马车队分送临近三座硝矿,十四厂送水配额为每日三十七捅,跟车的土民会顺手把山上和路上捡到的石头丢在路边。
明军入荒漠没有余力修路,所谓的路也只是这样,人马在行进中找到旷野里相对平坦的一条路,尽量让它在出发点与目的地间变得更短,然后在路边撒上石头,日积月累,就成了路。
如此路况,水山百户所的马车从出发到抵达要走一个半时辰,酷热下行进困难,车队人马在途中需饮水一次、返程亦要饮水一次,故而准确来说,十四厂每天的净水为三十五桶,每桶二十大明升,一大明升为一千零七十三毫升。
而矿场旗军、火药匠、土民矿工及家眷有五百余口,另有大小牲口三十余,三十五桶水连喝都不够、遑论洗澡,更别说他们还开了一百二十亩地。
旗军和火药匠都是货真价实的大明人,火药匠还好,成日把矿工挖出来的硝矿煎炼忙得脚不沾地,旗军这些武夫可是真正闲得蛋疼,这荒漠戈壁连畜生都不愿意多待,想打猎都要去跑几十里地的山上才有可能逮住大兔子。
那是一种奇怪的玩意,体形比大明的兔子大,白天晒着太阳把脑袋塞石头缝里睡大觉,就算被吵醒也耷拉着眼儿一副睡不醒的样儿,一到夜里就特有精神,满山乱窜像过年一样。
但总旗李宁觉得过年兔子不该乱跑,该下锅。
正儿八经的大明子民,在这片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没仗打、没事干,他们肯定得刨片地种点菜。
可培地种菜是要水的,水他们喝还不够,该从哪儿来?
北边的四十里,有间歇温泉;东北三十里,有一座盐湖。
那水人和狗都不能喝,蒸馏了也不行,就像海水一样光解渴不顶用,他们这些北洋旗军基本上没谁在海上不喝蒸馏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