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新会千户所寨门洞开,火把下闪出一骑,前有牵马后有扶鞍上头坐着个大老爷,三人摇摇晃晃进了千户所。
身着紫布袍罩锁环甲的值夜旗军抱拳向来人行礼,并未得到回应反倒听了两声无礼唱词也不在意,旗官拄着鸟铳向城砦外望了两眼,招呼部下将人放入,伴着吱呀声沉重的木寨门缓缓关闭,一切重归平静。
夜里有宵禁,尤其在广布船厂的新会之地更是戒备森严,寻常月上枝桠的时间瞧见人旗军不稳分毫便要将人拿下先关一宿,哪像这一骑三人如同回了自家般自在。
不过他们就是回了自己家,马背上坐得歪歪扭扭显然饮多了酒的大老爷不是别人,是现任新会千户付元。
晕晕乎乎一路哼歌哼到千户所衙门,眼看着离千户宅不远,他还晕乎乎带着酒意朝牵马的武弁做出噤声动作,小声道:“轻点,蝶娘睡了。”
整个千户所就他哼歌哼得最厉害扰人清梦,倒还让别人小声点,俩武弁能找谁说理去?
看付千户酒意上头,武弁不与他计较,扶鞍下马搀扶入宅交到管家手上,他们的工作就算做完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付千户明明输了许多钱却兀自高兴地一路直哼哼,他们也不敢问,不过俩武弁看千户老爷进自己家门儿像做贼般,在衙门外笑的前俯后仰硬是不敢出声,这才各自打着哈欠各自回宅——明日早上还要外出操练,睡觉的时日是一刻耽搁不得了。
“蝶娘?”
叫管家回去歇着,探头探脑推开千户宅院门的付千户鬼鬼祟祟地摸进宅子,小声呼唤着媳妇儿的名字。
俩人的婚事说起来是有些没羞没臊,不过日子过得痛快,唯独一点,便是付元怕蝶娘。
瞧见堂屋熄着灯火,付元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自靴筒摸出小刀轻轻将门闸隔开,闪身摸进屋里又蹑手蹑脚地将门插上,整个过程仅有一点轻微响动——回自己家还这样的,整个南洋军府都找不出第二个。
等门关上,付元精神正是猛地放松的时候,突然一声燧石轮转响的声音,火机点起油灯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吓得付元寒毛炸立,险些惊叫出声失了体统。
回过头,千户夫人蝶娘上身穿一件小小的及胸绯色暗方纹合欢襟,下身着素绸单长裤,盘腿坐在屋内小巧玫瑰红木椅上,裸在外面两条莲臂肘搭扶手,戴了三只狮子国猫眼石戒指的两手一个刚把铁壳火机的机盖放下,另一只手垂于腿间,虚握着一支短燧发手铳。
付千户转过头咽下口水时,油灯映出千户夫人明暗半边的脸,右手的食指刚从扳机上收回,伴着啪嗒与哐当两声,火机与手铳都被搁在桌上,千户夫人面上显然有一股不能放铳的失望,自椅上下来光脚踏了两步转身将搭在靠背的绸中单上袍披在身上。
“进院子就听见了,奴家还当是进了贼,谁家老爷回自家这般轻手轻脚。”
蝶娘带着点仙气儿迤迤然走到榻边坐下,看着仍旧呆立门口的付元,道:“喝酒了?”
付元站立姿势非常标准,从胸口往下皆为笔直,肩膀与脖子微微向前探着,上唇包着牙齿少少地擒住下唇,点头:“嗯。”
蝶娘又问:“赌钱了?”
付元又点头:“嗯。”
蝶娘再问:“输了?”
这次付元不说话了,只是看着脚下石地板点头,余光瞟了蝶娘一眼又迅速地收回来。
“桌上醒酒汤,这次老爷又救济谁去了?”蝶娘是清楚自家男人赌钱不会输的,一来付元会出千、不会出千的赢不了他;二来会出千的没人敢赢他钱。蝶娘向桌上望了一眼,道:“是香山千户郑家小子?”
“家里有钱没钱你比奴家清楚,自老爷赌钱被弹劾遭贬,奴家把家里钱花得一干二净,就剩下几件首饰,这才让老爷免罪,重新做起新会千户。郑千户好不容易攀上布政司的岳丈要用钱,老爷输给人家两匹大马四锭金子;郑老爷子过世,你又输给人家一口楠木大棺材,你就不能给人家送,还是非要赌,还故意输?”
蝶娘说出桌上有醒酒汤那就是付元的赦令,他腿脚飞快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又觉得夫人订的玫瑰椅太小,干脆端着醒酒汤蹲在地上喝,边喝边老神在在地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郑家不容易,送钱要还情儿、借债要还钱,唯独输钱,不用还。”
蝶娘叹了口气。
“奴家知道老爷念旧情,郑老头跟你是清远旗军,老爷要帮,便是奴家首饰变卖都不会拦着,可老爷去年刚因赌钱被弹劾蒙难教南洋军府除名,又启用做新会千户,哪能再赌钱?二来陈帅有伯爵之尊,旁的邵家、娄家、石家,诸位老爷都比咱家好,要船队有船队、要银钱有银钱,怎么就要轮到老爷帮?”
醒酒汤饮尽,付元抬手将碗搁在桌上,不过身子却没起来,脸上带着酒醉后的傻笑咂咂嘴道:“醒酒汤没甚用处,夫人提铳坐在这,付某酒劲就醒啊,醒一半儿啦。”
“咱穷人发财,哪个没点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