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主旋律其实是悠闲,生活节奏慢得令人发慌。
明人可以多奢侈呢,就以现在还未出生,名叫张岱的散文家来说,官宦子弟,一辈子就考了一次乡试,没考;写诗、作画、下棋、游玩,被称作浙东四大史家之一、小品圣手。
为了找出最相配的茶与泉,他花了二年多的时间以各处名泉煮各地名茶;为了学琴作诗,他与朋友创办了“丝社”和“诗社”,定期聚会,练琴吟诗;
为了学到最正宗的斗鸡训练方法,他派人暗中寻访汉代斗鸡名家樊哙的后代;为了吃到最丰富的美食,他亲自养牛研制乳酪;
为了吃到最肥美的蟹,他专门为此创立了“蟹会”,只为了每年十月能与朋友一起聚会吃蟹;为了玩牌更加有趣,他亲自设计了各种纸牌,并发明了多种纸牌玩法……此外,蹴踘、观雪、狩猎、听戏、游湖、收藏、鉴赏,直至国破家亡。
在大明当个中产是很舒服的,谁不向往这样的生活?
为复原一首失传古曲,花上两三年时间,体味其中的远古味道,大量搜集史料,并根据内容重建一所古代风格的院子,等到园子修建好了,再招呼朋友聚会,并亲自执萧伴奏,曲散后,园子一拆,皆大欢喜。
不计时间、金钱、名利、得失,很让陈沐羡慕。
可惜那只是他向往的生活,而并未他要追求的生活,没人能怀揣一个即将灭国的秘密贪图享乐,陈沐不能。
所以他自居庸关与徐达一别后进北京城,歇了两日,第三日丑时一刻打着哈欠洗漱,换上崭新官袍,腰间挂上朝廷发下出入宫廷的牙牌,带杜松骑马去往午门。
杜松穿得可厚,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出门时整座皇城还沉睡着,干燥的黑夜里开门便被冻得浑身打颤,铺面冷风转眼就让人清醒。
这几年天气不正常,陈沐回京是算着时间的,往常这时候北京应当已经回暖,谁知道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出门地上已积得比鞋底还厚,天上还飘着雪花,打在脸上冰凉。
按后世的时间,陈沐出门时还未到凌晨两点。
原计划前天就该开始的朝会并未如期开始,据往来报信的游七说,是因为小皇帝在宫里大前夜在宫里偷偷喝酒,被李太后发现罚跪半宿,到了朝会的点上实在起不来,迷迷糊糊的模样影响天子龙威,所以才推迟到今天。
当然,那两天朝臣百官还是去参加早朝了的,不过徐爵帮陈沐作了个弊,昨天夜里才让宫人把他的牙牌送来,没有牙牌,自然就不用参与朝议。
陈沐觉得自己可能是朝参官里起得最早的,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别人一般都在城南有宅子,或许他们在城东城西城北都有宅子,但大多朝参官都会在城南置办一套宅子,有这处宅子,就能在这个干燥而黑暗的早上多睡大半个时辰。
不过看路上官轿往来,他似乎还不是起得最早的,显然也不是住得最远的,甚至在拐上长安街时,还有人说自己是从安定门一路被官轿驮过来的。
临到午门外,陈沐觉得文武百官的说法大错特错,乌泱泱聚了好几百人,等候朝钟朝鼓敲响,这已经是张居正考成法有功,罢免沙汰许多官吏,否则单单京官上朝的就超过千人。
陈沐不懂什么规矩,随便找个地方站着,身上绯袍仙鹤能把旁边一片蓝绿之中的官吏吓死,要不是徐爵专门锦衣卫在午门外等着,瞧见他便把他拽走,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
“一品大员,在午门外瞎站着算什么事,这是咱锦衣卫的直房,稍坐。”
锦衣千户一路将陈沐引入城门旁的直房,徐爵这锦衣都指挥使正翘着腿就豆浆吃焦圈呢,抬头瞧见陈沐,指指桌上道:“离开宫门还有一个时辰呢,来碗豆浆?你马夫呢,咱让人给你牵过来。”
朝会这么严肃的事,看徐爵在这呼噜豆浆,陈沐心底那点小期待转眼散个干净,摆手道:“在家吃了,杜松在外头,你见过他,他能进来?”
徐爵摆摆手,刚擦嘴自有锦衣上前听他耳语几句,什么‘最黑的那个牵个白马’吩咐下去,这才抬头对陈沐笑道:“见笑,咱锦衣都是宫里人,跟你们大臣看见的宫城不一样,自在的多,你进宫就当回家了——正好你回来,哥哥问你个事。”
陈沐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挑挑眼皮:“嗯?”
“烟草,出自南洋,但这东西是不是不好买?”徐爵招招手,有人将上油的烟斗递给他,把玩着燧石火机点上火笑道:“这都是你那的东西,去年有广东小官入京送的,后来我派人去买过,没买着。”
“堵不住呀。”陈沐看徐爵这样,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这才笑道:“烟草出吕宋,这东西抽多了身体不好,我就禁了商贾内流,你拿这两样东西,都是我这次朝会手本里要议的事。”
燧石火机目前还是军资,严格上来说不能外流;烟草则是南方各港违禁,更是在南洋军府的法令的不能外流;现在都跑到徐爵手上,很显然,这些东西堵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