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湾,港口战船装卸辎重,每隔百步立明字大旗,其间背插靠旗的明军指挥招募民夫搬运辎重,赶制的推车将一车车辎重军械运入正在建筑的王城。
王城西北角有城堡,堡垒戒备森严,虽白日间也紧闭堡门,人们只知道大帅与幕僚在里面,却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有些事我不说,你们也许想不到。监军是读史的吧?观诸国历朝历代,一个国家在何时最朝气蓬勃?我想是乱时,不是乱世,是乱时。”陈沐抬手在茶案上轻拍着,“是内忧外患、是贫富不均,是这些问题发生之后,有圣人出世,天下有识之士俱殚精竭虑。”
“是贫则思富、弱则思强,人人都求变图存,朝廷,正是如此。”
“南倭北虏扰了几十年,今年俺答封贡、远征南洋,算是解决了;北边开了边市,国库年底刚能余点留存;朝臣不必再束手束脚,可以去求变,这种时候陈某如果跳出来添堵,我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觉得这还不够,此次出洋,你们应能感觉到,朝廷不是在和自己比,这世上还有很多国家。他们在锐意进取,我们的舰队不能抵达他们的国家,他们的舰队却能溜到我们的大门口,踹一脚、放两炮,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别被这些孩子人畜无害的外部骗了,他们比咱强,他们用船队一路向东最后回到自己的国家,证明世界是圆的,他们知道世上有多少国家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咱就知道西起马六甲、东至日本国这一段,其他地方三宝太监下南洋后发生什么变化,一无所知。”
“世界的本质是争夺,人与人如此,人与人组成的国与国,因为世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有限的。我们有两斤米,我吃一斤,你们仨就只能一起吃一斤,我的力气就比你们大。国中情况就是如此,扬州大贾能把金叶子从山顶丢下去比谁飞得远,山脚下的百姓瘦骨嶙峋就要饿死。”
“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在这场争夺中失败了,这未必是那些商贾的错,并非每个官吏都贪赃枉法、也不是每个商贾都奸猾似鬼,但他们凭借智慧与诈力夺取更多,在我眼里。”
“朝廷所拥有天下,祖宗制定出差不多的规矩,依靠这套规矩把天下的食物、金钱,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分给国中所有人,哪怕一开始每个人都一样多,后面也会多得多、少的少,总会有多寡之分,拿得多的未必都是坏人、拿得少的也未必都是好人。”
“这套规矩出了问题,怎么改,我帮不上忙,所以才力主南征。我知道南征在你们眼里没用,可能在高阁老、张阁老甚至皇帝眼中也没用,只是觉得我成日聒噪太过厌烦,抬脚把我踹得远远儿的,不给他们捣乱就行。”
“可只有这个时候,陈某的愿望才能达成啊!在平稳安和之时,如陈某这跳梁之辈,能兴起南征?这是借朝廷阁臣未能解决积弊,权做死马当活马医,至少他们觉得陈某人生财种地有一套,南征肯定不亏本。”
“否则就算朝廷真兴大军以俞、戚南征又能如何?”
陈沐脸上一瘪,俩手一拍,“打到了伊比利亚半岛,让他们国王出来自缚磕头,往后年年奉上贡品,大军又回来种地了。这就是咱们正常人的想法,能赚多少金银呢?还不如把货拉到月港让别人来买,咱坐着就能收钱,跑出去做什么?”
陈沐这话,让陈矩、赵士桢深以为然,马尼拉能干啥?再征两万农夫过来种地,种出来的粮食刚好够四万人吃,这不是鬼迷心窍么,好端端在大明里头就有地啊!
“陈某不看重钱财,两个事,监军是知兵的,就外头这座刚修出雏形的棱堡墙,有没有用?”
陈矩点头,其实他也谈不上有多知兵,最多是比深宫里大多数宦官对兵事更好奇一点,但即使如此他也能看出来,这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别管你从哪来人,同时有三面墙甚至更多的守军在打你啊。
“但这城墙矮,还是斜墙,上面盖着土、草,一旦攻城太容易爬了。”
“矮,火炮就不容易射中,上头架着炮、鸟铳,人怎么爬,正常的城墙高,高了就容易被炮击。无所谓,你知道它有用就行;徐先生翻译了西夷海军兵书,有用么?”
徐渭枯坐很久了,本来就是想问问陈沐到这来到底图什么,而且还一副要久居拉锯战的意思,不过自从陈矩开口后就闭口不言,同时心里把陈矩这个监军怪上,决定以后离他远点。
他可没怀疑陈沐要谋反。
此时听到陈沐发问,起身拱手道:“西夷海战凶悍,皆因此书,不亚戚氏兵书操练精妙。”
“这就对了,这是文化交流,因为我们赢了,所以交流多少,我们说了算;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不出海,我们就做不了,在战争中,把别人好的东西学过来,同我们好的东西加以融合,这比大明自己改良几十年快得多。”
“技术的进步赖以需求,在江南织丝发达,所以出现脚踏缫车甚至水转大纺车,这是因为需求达到,技术才有进步;要是没人买丝,技术进步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