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对倭寇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出身后世,历经中国被西方列强半殖民所带来屈辱阵痛,让他很难对西方人产生好感。
即使西方人真的如幻想中一样绅士友善,都很难令他产生好感,更何况他们看起来除了兵器没有多少先进与文明。
拜窑神以火烧水浇取得矿石是愚昧,拿着十字架用炸药开矿却叫信仰?
天朝宗主国对朝贡国的态度对待世界是妄自尊大,将肤色不同人种当作双腿直立行走的畜生却是文明?
因为陈沐厌恶那些野蛮人,所以他理应把这个时代勇于突破律法搏击海外的视作英雄,甚至愿意给予适当援助,以支援他们与西方殖民者对抗。
但广海卫、目下的广州府,让陈沐知道倭寇,为何被叫做倭寇。
关炮缓缓推上高地,魏八郎的辎兵用携带的木牌在炮阵前下坡打出简易工事,六十杆鸟铳作为防卫火炮阵地的武力,七门关炮一字排开,调转炮口对向倭寇阵前。
守城军队早就发现自己,城内既无巡抚也无总督,俞大猷在潮州汤克宽在雷州,守备广城的是参将王如龙,他派人飞马报信,让陈沐不要轻举妄动——岸边战船上有炮,为数不少。
在关炮阵地不远的地方,陈沐皱着眉头拉开望远镜朝岸边望去。
这对他而言绝非一个好消息,镜头里放大有些走形的景象告诉陈沐,倭寇正在安营扎寨,他们在新安县拆了民宅,木头砖石从船上运下,构设岸边、江心岛两处营寨互为攻守,但陈沐看不见炮船。
从他的角度上只能看见岸边浅水搁浅的各式小船,那些不论形制东西的小船上都没有炮,哪怕一门都没有。这是很反常的,那些带着阿拉伯风格乃至佛朗机风格的小船,显然不会是曾一本从夷商手中购置而来,夷商什么都卖,唯独战船是不会卖的。
不是买来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是这些东亚海盗抢来的。
夷商通过航线富贵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往往是给自己的船队提供武装,即使是小船,也会架设一两门炮,哪怕是佛朗机这种回旋炮,提供基础的武力防备。
但陈沐没看见,连一门佛朗机都没看见。
“会不会是王参将的消息有误?”新会千户黄德祥有些跃跃欲试,数量众多的友方军势极大助长他的勇气,抱拳道:“要不陈千户在这稍待片刻,老黄带兵去前头探探倭寇深浅!”
老黄的胆子大得很。
要是陈沐手下仅有一百五十名战兵,绝不敢说出这种话,而且还是主动请命去探探大几千倭寇驻军的地方,用身体去试试人家把船炮藏在哪?
“别,我信王参将。”陈沐断然摇头,这位黄千户看上去人不错,可不希望看见被倭寇一炮轰死,那太窝囊了,“别急,先看看。”
曾一本来了,陈沐就不着急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广城角楼上的炮响得越来越急,最早只是隔半晌才轰出一炮,现在每隔一会就轰出一炮,听声音既不同于关炮、也不同佛朗机虎蹲之类的小玩意,倒很可能是他还未见识过的将军炮。
城上炮楼响得越急,越说明倭寇已经把射程之外的地方抢掠一空,贪婪驱驰下只能冒险进入城楼炮台射程之内洗劫民宅,然后就遭到城楼炮击。
就依现在岸边的安静情况来看,陈沐看不见的曾一本船炮显然也不能打到广城。
陈沐不知道曾一本在等什么,但他在等,等营兵也好、卫军也罢,等一只出头鸟,去试试曾一本深浅。
“这一战关窍在炮,曾一本的炮。”陈沐指着说着,指派魏八郎把火炮再向前挪,“在那,军阵聚于背坡,关炮推到左侧下坡,能望见敌军营寨最好,这边太远。”
他们同曾一本的营寨太远,原本陈沐是打算把七门关炮架设在距营寨千步之外,让邓子龙等引军出战,把倭寇大部引出寨来,四五百步外七门炮轰上一阵,前军再回首以虎蹲火箭等打上一阵,差不多就能把敌军击溃。
但当下敌军有未知数量的船炮,陈沐就不敢这么干了。
香山所的旗军打过硬仗,对付倭寇他们是轻车熟路,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用炮轰过别人,却没被敌人的炮轰过。
一两门炮轰过来没事,也就有些死伤,可一点像他在濠镜澳轰击许进美一样,六十多门火炮一齐轰过去,还有个屁的士气,全都忙着抱头鼠窜,根本控制不住。
如今王如龙镇广州府,城外西南是陈沐军及沿途收拢各卫所军,城外东南则是曾一本的海盗大军,想等个出头鸟可不是那么容易,束手无策之下,陈沐决定小小地冒个险。
“带几个家兵跟我走。”
兵马行进转移阵形,陈沐也带着齐正晏与几名家兵向最近的高坡赶去,他要亲自登山露个脸,去看看曾一本停在岸边与江心岛究竟有多少战船、那些战船上又有多少门炮!
说是冒险,但实际上并无半点风险,整个广州府仅有两只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