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在这个时代还没见过一支勉强能称得上‘军队’的数百人结阵而逃的。
或者说军队建制依然存在,将士有兵甲、指挥通畅,那最多也就算个转移,根本无法说他们是溃逃。
但他们刚刚击败的这支部队,的的确确是一伙溃兵,有趣的是迎击他们的也是一伙溃兵——卫所军。
室山脚下发生的遭遇战,可能是陈沐这辈子打过最丢人的仗。
自担当斥候的卫所兵逃回营寨告知全军有敌人出没在山道近畿,白元洁下令通报各个百户,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敌军才一窝蜂地冲击山道。
半个时辰,留足了时间给卫所军准备,四百多个旗军在各自百户的率领下在山谷道中结阵,准备防备敌军的冲击。阵势依照白元洁的摆得有模有样——没用!
看见七百多叛军结阵呼啸穿过山道,碰面的瞬间敌军还在四百步外,卫所军的军阵就破了,三成旗军丢下兵器扭头吱哇乱叫地朝营寨跑。
三成溃兵足够带起整个军阵动摇,尤其在七名百户中没有可媲美白元洁或邓子龙般指挥才能的卫官,这种时候陈沐在阵后看着战场变换,后果几乎可以预料,四百余卫所军即将在接战之前全线溃败。
“快跑啊,敌人太多啦!”
“百、百、百户,跑慢点跑慢点,后边兄弟还没动呢!”
陈沐部旗军在阵后阻住山道,一声令下鸟铳手已将火绳塞上,乡勇旗军的长矛放下直朝逃窜而来的友军,下令道:“举铳,放!”
砰、砰砰!
“冲阵者立死,躲到两边去!”
没有考虑时间,石歧部鸟铳手当先放铳射死几名逃兵,陈沐立巨石扬刀大喝出声,心下已做好倘卫军溃兵冲阵,他就直接率部杀穿过去的准备。
谷道狭窄,前面乱了必然会反冲他们的阵形,不闪就撞到一处被一拥而上的敌军砍杀、闪开就会影响后阵蛮獠营。从卫军溃败之始,留给他便只有这一个选择。
闪开,没完成俞大猷的军令,运气好白元洁被治罪、运气不好白元洁和他一起死。
不闪,就只能但凭一己之力阻住溃势,靠旗下七十多人阻拦四百余溃军与七百余敌军,这比寻死更难。
但事情出乎陈沐预料。
当陈沐立于巨石向前军望去,才发现胆小畏战的不仅卫军,这支不知从哪逃来的叛军也怕……对面相距四百多步的叛军冲过山谷看见有卫军结阵阻拦,他们的阵形先乱了,两边溃兵旗军几近同时向自己身后逃去。
唯一的差别,叛军前阵乱、旗军后阵乱。
这是难逢的好时机,也是难逢的坏情况,就像两头野兽同时将柔软肚皮露给对方,哪个起身张牙舞爪得快,哪个就能见给对方开肠破肚置之死地!
“敌军已溃,请张百户率众杀敌!”
陈沐高声喊出一句,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魏八郎这傻小子,好似福至心灵,高高跳起用公鸭嗓铆足了气力喊道:“敌军已溃,请张傻子率众杀敌!”
声音嘹亮,但转眼就被邵廷达等人所率旗军山呼大喊所压过。
陈沐之所以喊张永寿,原因无他,只因他的表现在七位百户中着实显眼。
战场上人生百态在崩溃的刹那尤其明显,眼见敌军之众,几位百户既有丢下旗军独自逃跑的、也有带着旗军一起跑的,但让最多的是根本约束不住旗军,眼看部下蒙头乱跑的。
张百户就跟那些胆怯小人不一样,他提刀立在阵前巍巍不动,身后四十多个本部旗军剑拔弩张,听见来自身后喊声,张永寿缓缓转过头来,与巨石上陈沐对视,扬刀向前,早憋红了的脸须发皆张。
“剁了这些傻屌!”
张百户家学渊源没传下用兵束伍心得,将门子弟的血性还在。
呜呜的军号声在身后响起,张永寿率众冲锋的同时,白元洁在阵后挥动令旗,活过新江血战的蛮獠营军士分作两部,向前行进一左一右夹住陈沐部中军举矛冲锋。
白元洁对待逃卒的心可比陈沐狠多了,这个架势,根本没打算给坚定逃跑的旗军留活路,要么跟着打头阵,要么就被后面掩杀而上的蛮獠营杀穿过去。
已不再需要立在高处,陈沐自石头上跃下,小声对身边旗军下令让他们护住自己左右,奔走向前高声下令:“旗军听令,随我冲锋!”
军阵轰踏向前,如锋锐矛头,强令前方溃军向两侧劈开,再被蛮獠营军士以刀矛驱赶着反杀向敌军,整个军阵分为两个锋矢,先以张永寿率部冲击敌阵,两翼辅以卫所溃军;再以陈沐旗为锋矢,两翼辅以蛮獠营,伴震天军鼓向前杀去。
四百步距离要不得多远,各旗官于前束伍,紧跟陈沐的脚步。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滔天喊杀声于前炸响,张永寿与敌军溃兵接战,陈沐看见他的旗军就像一根钉子,转眼钉入敌军阵中,叛军汹涌人潮杀成一团乱麻,转眼将他们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