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行个屁！
王延庭拉着拉着琴就哭出来了，可哭他也不敢停，停了手感就没了。他瞪圆眼睛看着铺了一床的琴谱，脑子也木心也痛。谱子上又是颤音又是跨弦大跳，就是把他的手腕抖成疯兔子也拉不来。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放收音机把人引过来多好啊，自己为什么非拒绝张小二的提议？非卖弄自己知道《天鹅湖》里的小提琴曲，还挑个最难的拍胸脯、打保证小桃听了就能被吸引过来。就是嘴欠，嘴欠！
天知道他现在连他连谱子都不完全背得下来！王延庭扬起脑袋哭着吸鼻子：‘手都抽筋了！这首曲怎么这么难！这么难！’
王夫人拿不准王延庭这到底中了什么邪，等晚上丈夫回来了她便把这事儿拿出来给丈夫说：“以前还要催他练琴，现在倒是知道自觉了，从下午就开始练琴也不出去玩了，真是奇了。”
“挺好的，延庭是我们的孩子，喜欢上小提琴也是理所当然的。就让他练吧。”王先生喝了一口茶，眉毛便蹙到了一起，低低地问道，“有没有浓茶？这杯太淡了。”
“你口越来越重了，再浓晚上要睡不着觉了。”王夫人说道，“况且我看延庭不像是自己乐意练的。哪有人喜欢练琴能练哭的？”
“不碍事儿。他愿意练，总归手艺是不会骗人的。学到了就是真的。”王先生接过茶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只是手没离开茶杯，拇指在杯沿上磨蹭。王夫人也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她也不催他，只是坐在一旁将收音机打开好驱驱闷儿。收音机里兰芝哀怨着腔调诉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直到仲卿唱道‘拼将一死来相酬’王先生才踌躇着开口道：“莺娘，赴日留学一事有眉目了。”
“这是好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王夫人说道。
妻子菩萨似的慈悲容宽慰着王先生，好叫他把后面的话顺了出来：“这次赴日名额仅有十二个。如果黄兄余兄也去竞争，恐怕我的名额不会如此实。考官说得很明白，赴日人员是为培养满洲音乐之人才，促进日满两族之和谐共荣。而其中挑选人员，才华只为副，为日满共荣才为主。莺娘，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这就是怪话了，榆城俊才何其多。此番留学选拔，西洋乐才子多如鲤鱼过江。要是没有真才实学，又怎么可能入考核官的眼？祝之多虑了。”王夫人说道。
“只怕我选中之后，不少同袍会以为我是奴颜媚骨才换来的机会。”王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笑了起来，她起身走到丈夫的身边，为他揉起了太阳穴：“且不说当今华夏积弱，日本强盛，赴日是学习彼国之先进，助我之劣势发展。神州大陆千百年几番易主，世界之浪潮非是我们能左右的，过刚易折，唯有顺势才能昌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任谁长了眼睛都瞧不出错。话又说回来，这满洲国如今还是我们自己人当家。日本人再霸道，也要敬大总统为满洲国至尊。如今有政府出资游学，回来任校做高级音乐老师，也好洗净履历好复工。”
王先生又不说话了，‘履历清白’一直是他的痛处。32年初，哈勒锦名义上还属于大统领。那会儿叫什么？叫东北沦陷！满洲四省，被张家父子不战而逃拱手让给了日本人。当时——王先生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愤慨，和几个同袍一起罢工上街，抗击日寇。印刷厂的工人们都上了前线，他们就彻夜抄写彼此的檄文，趁着茫茫的天色张贴到街上，车站，商户的橱窗上。任谁不要说一句热血青年？
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满洲国，一年前的一切都是‘在友好邻邦的协助下伟大的复国’。两个不知何时叫俄人处死了的日本特务，摇身一变成了立碑的大英雄。而他王祝之却因参与‘破坏大东亚共荣和平’的污点，连累妻子一同求职屡屡碰壁不说，如今在街上遇到穿着军装警服的人都心惊肉跳，生怕被当成不服新政府的逆民，被抓去做典型！
“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着想，”王夫人说道，“更何况我们还有延庭。他一直在家中上学，总归不像那么一回事儿。你我已在家歇业半年有余，我们都要早点下决断。”
王祝之长舒了一口气：“确实拖不得了，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夫妇二人这样一站一坐又聊起出国的事宜，直到收音机里播报员报道：“华乐舞台《孔雀东南飞·雀亡》终。”王祝之才如梦初醒，惊觉已经到了更天。他有些愧疚地说道：“都赖我，时候这么晚了都没察觉。你早就困了吧？”
“听着曲和你说着话就不困。”王夫人说道。
“那也不好这么拖着你陪我，快去睡吧，我喝了茶且熬着呢。”王祝之赶她去睡，他顺手把收音机也关上了，“这是哈电台的频道？居然不放唱片了。”
“好久前就不放了，现在都是去各个戏园子录了曲子回来放。”王夫人会握着他的手，“你之前忙碌，都不知道——现在哈电台已经更名叫哈放送了。”
“我竟一点都不知，”王祝之叹道，“如今世道真是瞬息万变，一不小心就会被抛弃了。”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