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中国街，”
一群毛头的孩子从西巷口冒了出来。领头的小孩看起来只有七岁，他开了第一句的头，马上他后面跟着的小瘦猴丫头尖叫道：
“满街毛子调！”
就像是击鼓传花一样，小孩们七嘴八舌地往下接：
“握手鲁嘎包，都拉时气好。”
这群道外八纵十四条街上的孩子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再小些的还离不开家门，再大些的不是在学校就是进了工厂，只有他们不上不下整日疯跑。
跑在最前头的小男孩是王延庭，穿着一双会嘎嘎响的小皮鞋。他的父母都是老师，算是所有人当中最体面的。他左边跟着的两个小孩分别是衣服露腰的大山和袖子遮手的小李。大山和小李是一个院子的，身上穿的也都是前头兄弟姐妹剩下的，只不过一个是跑码头的孩子，一个是房东的孩子。天赐跟在右边，和有着两个名字的疯丫头小桃牵着手。小桃的俄罗斯血统和另一个名字就是她在俄人区给太太们烧饭的老娘给她的，不过八年过去了，她也就会说五句半毛子话。天衡就跟在他俩后面，和小眼镜、张小二跑到了一块儿。棉服外面套羽织的小眼镜儿是山河居澡堂子家老板的儿子，两个胳膊肘上都有补丁的张小二他娘则是山河居的小工。
“来了个戈比旦，开着马神车，”
他们笑着钻进了桃花巷子，现在正是晚饭前后的点儿，桃花巷子里的旅馆苍蝇店儿都传出了饭菜的香气。街上的客人多，窑姐们也三两个的站到店外面莺莺燕燕地娇笑揽客。这一窝疯的孩子横冲直撞地在人群中穿梭，他们有着小兽一样的直觉，即便是疯跑也不会撞上日本兵——就算是张口闭口都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小眼镜儿也不愿意惹上皇军。那些人规矩大，有的时候哪怕只是对上眼儿了也会被赏几巴掌。可皇军们搂着的窑姐，就算是性格最泼辣的，孩子们也不怕。窑姐儿这个词就伴随着一种隐秘地嬉笑，小孩们凑在一起的时候胆子格外的大，个子最高的大山跑过去的时候更是喊得脖子都红了：
“搂个玛达姆！”
“哎呦，一群死崽子！”被撞到的窑姐想追上去揍一把，天衡眼睛尖，赶紧带着妹妹和小桃往前多跑了几步追上了领头的。
见到自己要被越过去了，王延庭直接推了天衡一把，恶声恶气地喊：
“喝着沃德克！”
王延庭早就看天衡不顺眼了。原本在这群孩子当中只有他会写自己的大名，结果天家的俩也会写。天赐也就算了，才六岁的奶娃娃，他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可天衡不仅比他大，还对他说话爱答不理的！王延庭心里得劲儿，就总找机会挤兑挤兑他。
可惜，跟着王延庭‘征战多年’的小弟们根本没理解他这个大哥的意思。跟在后面的小李立刻把‘毛子谣’的下一句接上了：
“奶油斯米旦。”
“不行不行，从现在开始，一人只能接一次！小李你不能再接了！”王延庭赶紧喊道。
除了小李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王延庭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重新开头：
“列巴大面包。”
“水桶——”“水桶喂得罗！”
张小二还没说完就被小眼镜儿抢了过去，他只好赶紧接上下一句：
“兰波电灯泡。”
“戈兰自来水！”
小桃把跑到脖子里的头巾拉了出来后，就不甘示弱地跟上。
等了半天的大山赶紧说道：
“笆篱子蹲者！”
‘笆篱子’是监狱的意思，也是大山除了‘玛达姆’那句以外最喜欢的一句话。
小桃捏了捏天赐的手：“到你们啦。”
“没钱喊涅肚。”
天赐赶紧接道。
现在只剩下天衡还没说了。
就像风筝断了线，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有钱哈拉少。”天赐小声地提示天衡。
天衡像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一声不吭。早就在等着他出丑的王延庭拔高了声音喊道：“怎么不接了，不会有人连两句毛子话都不会说吧！”
“好是哈拉少！”天赐大声说道。
“都让你说了，你哥屁都不放一个。天赐，你哥不会是个哑巴吧？”王延庭嘲笑道。
天赐想冲过去打人，可天衡跟秤砣一样坠着不让她走，她急得脸都红了：“你才是哑巴呢！”
“哑巴哑巴大哑巴！天赐的哥哥是哑巴！”王延庭做了个鬼脸。
“大哑巴，大哑巴！”小李这个应声虫立刻学了起来。
小桃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儿：“慈宝宝甭理他！”
她插着腰，像是只高傲地小公鸡一样扬起脑袋，原本就比其他人深刻的五官显得更有攻击性了：“毛子谣还是我教的呢，有的人不会说话还不如哑巴馁！”
天衡得往后稍稍，现在小桃才是王延庭第一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