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晏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赶到现场的。
顾时晏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天台的风很冷,吹得衣摆猎猎作响,像一面面招展的旗。
带队的警察在冲着绑票的、也是顾时晏虚假诉讼案的当事人,喊话:“你先把人放了!你虚假诉讼,按照金额判不了多长时间,但是你要是走错了路,涉及绑架罪,那判的时间可就长了!”
那话掷地有声,加上大喇叭,再加上天台上猎猎的风声,顾时晏只觉得耳膜都要鼓胀起来。
可又像是泡在水里,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不那么真实,唯一真实的只有林清也。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林清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名为恐惧的表情,不再是平静的。
可是她也没喊他救她。
“顾时晏?”在场有人注意到了他,“你怎么过来了?”
顾时晏问:“你们说的实习生是谁?”
“实习生?你说帮你洗脱嫌疑那个?喏,就是被挟持的那个。”警察努努嘴,尽量小幅度的动作防止激怒对方,“这个小丫头也是真执着,跟她同一批来的几个学生,好多都躲在办公室里寻清闲,就她跟着前线到处跑到处取证……”
那警察顿了顿,“不过其他的,侦查阶段,我也不能给你透露。但是你别说,我们准备给她写个优秀实习生的推荐信来着,来这么短的时间就办了这么受市局关注的案子。顾二少,等人救出来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顾时晏愣住了,“她……是自己要跟这个案子的吗?”
“是啊,她刚来就跟局里请示,想要跟这个案子,我们都说让她不要这么冒进,毕竟连你这么个老炮都牵连进去了,她还是个没出校园的愣头青,别立功没有,再把自己搭进去。”
警察没有注意到顾时晏的表情,看向林清也,“要不是她,你就是第一被告人了。也还好有她,咱们A市没埋没一位首席律师。这个小林,还真是胆大心细,后生可畏。”
后来警察又夸了林清也什么,顾时晏几乎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顾时晏回想起来,或许是那一次之后,他对林清也的态度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转变了。
人在无路可退的时候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平日里窝窝囊囊随人欺负的老实人,面对着那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居然也爆发了惊人的魄力——
“你们既然不让我好过,那就都别好过了!”
那人咆哮着,手里的刀扬起,照着林清也的侧脸挥下。带起一串飞溅的血珠。
“林清也!”
“砰!”
“顾时晏!”
“叫医生上来!”
子弹洞穿了那人的手腕,几个警察冲上来就把人制服在地。
喧嚷的一切在顾时晏眼里都成了虚影。
唯一真实的只有满脸是血的林清也,她跪在地上,眼睛里都是委屈和惊惧。
是,林清也长得是很好看的,是和顾时晏走在一起,路过卖花的小朋友都要跑过来,叫一声漂亮姐姐,顾时晏哪怕不买,小孩也要把花塞到林清也手里的那种好看。
好看的小姑娘,就算嘴上不说,但多多少少都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这样的林清也,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害怕。
顾时晏甚至不敢让她看到远处反光的大厦的外墙,生怕她看到自己鲜血披面的狼藉模样。
他把人搂进怀里,挡住了林清也可能看向别处的视线。
重复的只有一句话,“别怕,别怕……”
“现在的美容技术已经很发达了……”
顾时晏想,他要请世界上最好的整形医生,找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用世界上最发达的医疗技术,把林清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要她和两人相见的最无瑕的状态嫁给他。
可他还是失败了。
人体是最真实的证据。
哪怕是顾时晏请了十几个整形美容界的大拿过来给林清也做缝合,哪怕顾时晏给她用了最贵的恢复疤痕的药膏,哪怕顾时晏把能做的都做了。
但是被划开、外翻、又用丝线扯紧的皮肤骗不了人。
缝合的地方始终有一道白线,粉底也很难完全遮盖。
可时间长了,林清也自己好像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在顾时晏对着那个疤痕发呆想办法的时候,反过来安慰顾时晏,“没事,再过几年应该就看不清了。”
可是顾时晏等不了那么久。
他恨不得那天的刀干脆划在他脸上算了。
到了此刻,顾时晏依然还是这么想。
如果那一刀划在他脸上,他是不是还能像对待一只金丝雀一样对待林清也。
是不是林清也的一举一动就不会在他心里引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