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江栗玉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黄沙时,仍然会想起她前往城西的那个午后。
那时,城西那条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还满是污泥。瑟瑟发抖的女人靠在断壁残垣旁,露出来的一小节胳膊冻得乌青发紫。
她怀中紧抱着的,是她的孩子,亦或是她最后一点家当?
女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挂着一层薄薄的阴霾。鹤影“呀”了一声,惊动了巷子里数十双同样了无生气的眼睛。他们齐刷刷地看来,像是在看一群天外来物。
江栗玉转身朝马车走去,临上车前,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小巷。
她知道,这些人已经十分幸运。他们撑过了几场雪,活到现在。而那些不够幸运的,早不知道冻死在哪一场雪里,进了哪只野狗肚中。
*
马车在城西晃晃悠悠了半天,最终停在了一处肉铺前。
有路人见她衣着不凡,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便劝她道:“这家店掌柜半个月前就回家了,娘子若是要买肉,不妨去别家店看看?”
江栗玉笑着向那人道谢,又给了马夫几钱银子,让他先离去,自己则和寒塘、鹤影绕到了后门。
肉铺前边是个铺子,后边则连着个院子,其中设有三间房屋。
大抵是环境使然,在城西能有个完整的院子,都能算得上是富人。眼前的这家肉铺的主人,显然是能跻身富人一列的。
江栗玉攀在墙头,打量好了院中可落脚的地方后,脚下一使劲儿,身姿利落地翻了进去。
“娘子,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看着熟练地打开后院门,又撬开其他房门的江栗玉,鹤影弱弱地问道。
江栗玉大手一挥,“大人干活,小孩儿别插嘴。”
手指上下翻动,铁锁轻轻一颤,在手中四分五裂开来。她推门而入,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简单,堂中只摆着张黑漆桌子并两把椅子。
伸手一抹,指腹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伸手接过寒塘递来的手帕,擦净手指后,转身朝院外走去。
“又被那老秃驴耍了,回宫!”
吱呀一声,木门合上,小院也随之恢复了安静。
房梁上的男人侧耳听了许久,听脚步声逐渐远去,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从梁上一跃而下。
这院子待不得了。他拎起包袱,就要推门而去。
却在看见院中的人时,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江栗玉掀唇一笑,冲着冻僵的手哈了口气。奶白的雾气散去,一双眼睛漆黑如豆。
“该称呼您梁上君子呢?”她顿了顿,眉眼弯弯,“还是,顾叔叔?”
顾识归转身欲逃,身后的女子又漫不经心道:“叔叔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了,这周围若没有些许人手,愚侄岂敢孤身在这等您?”
顾识归凝神朝四周探去,的确感受到周遭有其他人的存在,只是内力深厚与否,却感受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问道。
“自然是与叔叔心有所感。”见他瞪自己,江栗玉正经道:“半个月能积下的灰,可不会只有这么薄薄一层。”
顾识归面上猛地轻松不少,还好还好,原来不是那秃驴开了天眼。
见走不脱,顾识归索性不再挣扎,从房间内拉出把椅子,翘起二郎腿。
“你爹是个人才,也的确有魄力,甘心为你娘只做一个城门小吏。但他都死这么多年了,况且……”
顾识归叹了口气:“何必呢?”
江栗玉也拉着椅子,有样学样地坐在他旁边。
“今年不过才第六年。别人要忘记,我管不着;我要记着,别人也管不着。”
她仰起头,看着那一隅四方的天空。良久方道:
“为什么死,死在谁的刀下,他没机会知道,我总得替他弄清楚吧。”
顾识归扭头看了她半晌,倏地笑出了声,“小丫头片子,人没长多大,倒会跟长辈耍心眼儿了。”
江栗玉也笑,这人就是讨厌。如果是江去闲在这,肯定是看破不说破,尽力配合她表演。
笑够了,顾识归正色道:“你再问我一百遍,我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惠州城破那晚,顾识归身为惠城太守却不见踪迹。江栗玉她爹江绮发现敌军后,却因为找不到太守,没有虎符,调不了守城大军,而贻误了战机。最后江绮被破城而入的敌军枭首断肢,惠城更是成了人间炼狱。
惠城一事后,有不少人怀疑顾识归通敌,可这些声音都随着太守府二百四十三口人被屠杀殆尽,而渐渐消失。
江栗玉道:“我只想知道,那晚你为什么不在太守府。”
顾识归盯着她看了半晌,从包袱中掏出一个酒葫芦,咬掉壶塞,往嘴中猛灌了一口。
“许多人都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