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明昭七年春。
乐坊玲珑月前,风拂桃花飘摇回雪,几片芳菲落清河荡漾几分春色。
琴音靡靡,婉转绕梁不绝,引人驻足痴望。
顺风而去,玉人端于案前,一把瑶琴上素手轻捻,奏《风月》曲。
“灼华娘子当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看客轻叹,欲言又止,将众人知而不言之事尽数吞回去。
女子桃色蝶纹褶裙,手若柔荑,肤若凝脂,面色晶莹如玉,一双眼以素白轻纱丝带相掩,眉间一抹殷红。
灼华,年十六,玲珑月头牌清倌,以琴舞扬名于姑苏,美中不足的是目双盲。
目盲却依旧能习琴舞之技,达常人难极,又因特以轻纱覆目,本明艳动人的面容多了几分神秘妩媚,更引人瞩目。
一曲终了,灼华从不久待,拂袖抱琴,起身福礼,方悠悠然离去。只余倩影令人浮想翩翩。
“娘子可要沐浴?”般若褪去灼华外衫,解开轻纱目帘。
“不必,先上吃食。”灼华于凳上落座,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一双眼阖着不曾睁开。
弄婉转音,回了般若,又伸手倒了杯茶。
茶堪堪靠近颊边,茶汽氤氲着热了脸颊,浮上几分桃色,佳人音泠泠悦耳:“放桃酥进来。”
般若将门开了小口,一只半大的异瞳白猫钻进屋,灵巧地跳在灼华的膝上,蹭了几下。
桃酥是般若拾的小猫,知她喜欢,便送了来。彼时灼华正将桃酥送入嘴,便给这小不点起名桃酥。
“娘子真厉害,奴婢不曾听得桃酥在门外。”
灼华闻言,不可置否。
常在黑暗中,听觉自然比常人要灵敏得多。
纤手抚着桃酥光滑的白毛,惹那狸奴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静了一瞬,般若抬眸瞧了眼安静的灼华:“今日言公子又来见娘子,娘子可要见?”
果不其然,般若见自家娘子平静的脸上泛起涟漪。
“自是要见。”灼华逗弄着桃酥,“将晚膳摆到兰亭间,替我换身衣裳,要那丁香色海棠纹衫裙。”
兰亭间是言如玉与灼华常会面的厢房,丁香是言如玉喜爱的颜色。
“是。”般若眉眼带笑,“娘子生得美貌,多少贵公子求之不得,言公子虽考取功名,但能得娘子青睐,亦是言公子的福气。”
“贫嘴。”灼华斥着,面上却有几分无奈的笑意。
“此次言公子入京为官,自是来替娘子赎身的。”般若心下替她家娘子高兴,她家娘子虽有名气,却因目盲,鲜有公子愿与她相好,不过是图谋才气与美色。
言公子不同,自与灼华相识,常来玲珑月陪伴她,或风花雪月抚琴作舞,或几杯清酒彻夜长谈。
肺腑之言动人心弦,誓言真真切切,又字字诚恳,乱了她心一方春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言如玉人如其名。
兰亭间上了几分小菜,伴着清冽的桃花酿,空气都染上几分醉意。
“夭夭,”言如玉唤着灼华小字,眼底柔情她却不能见,“你可信我?”
“玉郎,我信。”丁香色的轻纱遮住本该灿若春华的双眸,遮不住面若朝霞的红晕。
言如玉欣喜,头一次逾矩,握住灼华冰凉的手:“夭夭,我早便心仪你,如今我封官五品少监,特来给夭夭道喜,我言如玉信守承诺,替夭夭赎身,夭夭可愿与我一同前往上京?”
手心滚烫的热意传至面上,挣了几下却不曾挣开,倒是让她有些羞怯。
“我,我自是乐意同你一起。”她朱唇轻抿,语气踌躇,“可我怕,玉郎,我自七岁时失了记忆与光明,便少有人真心待我,我怕,我怕日后同我的眼前一样,深不见底。”
“你信我,夭夭,”言如玉有些急,将灼华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信我的真心,我定许你凤冠霞帔、做你的眼睛,必不让你委屈。”
男人热烈的爱意燃烧了灼华摇动的心,那轻纱带上也浸上泪。
“好,我同你一起去上京。”
兰亭间的烛火映照二人缱绻面容,燃着滚烫的爱意,滴下几滴烛泪。
——
玲珑月不肯放灼华走,但拗不过如今言如玉身价水涨船高,且银子翻了倍。
玲珑月的梁妈妈将银子塞入荷包里,还不忘感叹曾经寒门孤子,如今一跃成了姑苏炙手可热的大官,自家摇钱树也被拐跑。
启程时正值姑苏的深春。
绿柳映了满城春意,摇曳着身姿送行。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向北去,灼华眼不能观,但姑苏城的泱泱绿水、车水马龙声愈行愈远。
素手覆上热意,她低眉浅笑,染上绯红色朝霞。
“夭夭莫怕,”言如玉带着温意的呼吸洒在她耳畔,“我们去了上京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