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虽虚弱，浅淡中却依旧透着不容置喙的语调。
跟在身后的江希明略微愣了愣，忍不住悄悄看了太子一眼。
他从前从未见过楚国的这位公主，更不知她的脾性，可如今听见这样的语气，恍惚间竟听出了几分太子殿下的影子。
他想着又觑了宋玉一样，心道，就是这话不太好听，分明是说里头的人的，偏在这种时候被殿下撞上，倒显得像是对着殿下来的了。
宋玉步子稍稍停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向内走去。
殿内，他让江希明从军帐奴役中寻来暂调到楚君凝身边照顾的那个丫头，正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一旁便是满地的碎瓷，在地上落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苦涩的药味在室内弥漫开来，浓郁得有些熏人。
楚君凝半撑着身子靠在床边，右手垂在床沿，还维持着将药碗挥开的动作。
她听见脚步声微微抬起眼来，看见宋玉的一瞬间，原就不太好的面色更冷了几分。
空气又仿佛开始滞凝，陈术同江希明跟在宋玉身后，见此情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各自垂下眼去，恍若未闻。
宋玉只看了一眼她便将视线移到了满地的狼藉上，淡声吩咐道：“再去煎一幅药来。”
那丫头闻言连忙将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将地上几片碎瓷匆忙收拾了，起身告退。
宋玉看着她收拾地上残渣的动作顿了一下，仿佛出神了一刻，随后才又略侧了侧脸，同身后的江希明与陈术吩咐道：“你们也先下去。”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默默垂下头去，应声退下。
楚君凝冷眼看着他散去众人，忽然嗤笑了一声。
她实在想不明白，都已经这样了，宋玉还来她面前摆什么威风呢？外头那么多的宋人兵将，谁不吹捧奉承他，还不够他威风么？
又或者，是看她沦落至此，念着从前那点虚假轻易，又来同她做什么大发善心的戏，好再借此同世人彰显一下他宋国太子的仁义胸怀？
真是虚伪得可笑。
她想着强撑着身子就要坐来，都已如此了，自然是不能再让自己找宋玉面前显得不那么软弱可怜。
只可惜她在床上躺了许多日，浑身都使不上多少力气，方要撑起来便又要跌下去。
宋玉自方才进来，除了最先的一眼，视线便一直落在地上的残渣碎片和深黑的药渍上。
如今众人退去，他听见床上的声响，终于动了动，匆忙走过去搭了把手将她扶了起来。
一并轻轻唤了声“阿凝”。
楚君凝本就恼恨他，又因方才那一下恼恨自己此刻的无用，他这一动，便彻底将那点窝在心里头的恼意激了出来。
她看着宋玉停在她臂上的手，那原本是很好看的一双手，骨节细长，干净笔直。
她曾与这双手相牵，也曾在衣袖遮掩下隐晦地缠绕，她知晓他手上的每一寸经络，感受过指腹的柔软和掌心的温度，是干而不燥的，带着微微的暖，握上去如夏日清风般让人舒适。
可她此刻却只觉得那双手如此刺眼，相触的地方像濡着黏稠的鲜血一般让人不适。
真是令人作呕。
她有些嫌恶地拼命将宋玉挥开，打断了宋玉要说的话。
那一分力道使她一个不稳又向后倒去，恰砸在床榻紧靠着的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宋玉尚未来得及去想方才被挥开的那一下，见此连忙又要上前来，却被楚君凝伸手拦下了。
他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手掌，静了一瞬，没再动了。
楚君凝撞得脑袋晕了一瞬，只能在感受到宋玉上前的那一刻凭着反应伸手去挡，此刻见宋玉当真似乎没有再上前的意思，才收回手来，靠着墙顺势坐起来了一些。
她看着宋玉一副眉头紧锁满心关怀的样子，轻嗤了一下：“你如今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装的呢？”
宋玉似乎怔了一下，脱口便道：“我未曾……”
“未曾什么呢？”楚君凝半倚着墙，一双眼冷冷地看轻笑着看他：“你未曾装作深情来骗我？还是你未曾想过要灭楚？”
“你既未曾，那你告诉我，如今在我楚宫驻守的那些，是什么人？我如今为何会这样坐在这里？还有你，宋国的太子殿下，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她仰头看向宋玉，“你告诉我，是谁，伤我父王，害了我母后与阿弟，又是谁，欺我百姓，毁我城池，闯入我楚国的宫门？”
“你既为太子，难道与此毫无干系一无所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