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处看他出来却寻不到人的茫然劲儿,便足够让她高兴。
又比如,看不惯他在自己听讲的时候能一个人到处晃悠,便点了名要他当自己的伴读,同她一块坐着。
诸如此类,并不算严重,只是细碎烦扰,不顺宋玉的意。
但小公主并不允许别人欺负他,便如她所说,她要如何做是她的事情,但绝不允许旁人借她的名义妄为。
可宋玉依旧不为所动,他对楚君凝的戏弄照单全收,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便像石子砸入无底深潭,什么声响都听不到,安静得甚至有些孤僻。
楚君凝终于憋不住了,她在下课后把宋玉拦下,在他那双平静的眼眸注视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这是她第一次在宋玉将恶意赤-裸裸地表露,然后她看见宋玉皱了皱眉。
可能是疼的。
她忽然便舒坦了,甚至笑出声来。
“你不是会不高兴吗?干嘛非得做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她看起来很高兴。
小姑娘站在花树林宇间,环佩轻晃,叮当作响,清灵悦耳的声音便散落的春日的阳光里。
他其实看不太懂楚君凝,她应当是娇蛮不讲理的,却并不让他觉得讨厌,他甚至,是有些感激的。
尽管多有捉弄,但比起旁人,她所做的那些,已经很轻了。
更何况,她的那些捉弄也使他有所受益。
最起码如今不会再有旁人来招惹他,他也能光明真正大地听贤师授课,而不是敷衍了事教些他自己都能看懂的内容。
如此对比起来,那些小打小闹的捉弄,便根本不算什么了。
“我习惯了。”宋玉静静看了她一会,难得开口回应她。
小公主又开始不高兴,圆圆的脸蛋板起来:“干嘛习惯,不许习惯!”
宋玉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微微低了低头,没能再应。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公主便如他的嫡兄一样,养尊处优,不知疾苦,没有人会忤逆他们,所有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想要,可以肆无忌惮地任性。
可他不一样,他的母亲生下他却不能养育他,连见面都少有,自然也是庇护不了他的。只能告诉他要习惯,要避让,要听话,只有这样才不会痛苦。
但此时的宋玉并没能看明白,公主的执拗劲上来,是没人可以拦得住的。
楚君凝如今得了他一分旁的情绪,成就感油然而起,兴致愈发高昂。
她一开始只是不满意宋玉能在她读书的时候随意走动,才让他来给自己陪读。可渐渐地,她连玩耍也要宋玉一块,到后来甚至用膳也要一起。
目的自然是为了多看看宋玉的表情,多在她身边呆一分,她窥见的机会便多一分。
每每瞧见,便觉得十分高兴。
她觉得,宋玉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比她的那些只知道咋咋呼呼的玩伴们都有趣。
宋玉其实是有些不太愿意的,没人喜欢被当成玩物一样观察逗弄,连陛下也觉得公主成日同质子亲近十分不妥。
但是公主倔强,她仰头问君父:“他既然跟着我,做了我的陪读,难道不该听我的差遣吗?”
“宋玉虽是质子,却也是人,更何况如今身在楚地。父亲为政以仁,难道只怜我臣民,却不管天下吗?”
那个时候她正听先生讲先圣仁德,年少热血,天真无畏。
楚王的确是个仁君,公主年岁又小,多番思虑皆非她此刻能理解,又不忍她伤心难过,最终还是随她去了。
大不了,便不让宋玉回去了。
·
楚君凝便这样强硬地闯进宋玉的生活,他整日的时间几乎都被公主的身影填满。
他从微微抗拒到习惯,公主变着花样地捉弄也随着久日的相处和年岁的迁移逐渐收敛。
她会在春日诱他入桃林,却又偷偷藏在遒劲的枝干里,将让人收来的花朵尽数倒在他头上,看他载着满身花枝,蕴着薄怒仰头,微微一动肩上衣上的花瓣便簌簌落下,活像个桃树成精。
她坐在枝上笑得前俯后仰,腰都直不起来,却还要拿他开玩笑:“这是哪里来的桃花仙?小神仙,你怎么好与凡人生气呢?”
宋玉仰头看着浸在春光里的少女,便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掸了掸衣上残花:“王后让人为你裁了新衣,正寻你去试呢。”
她便从树上跳下来,像蝴蝶一样落在他身前,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好心地捻起他头上一点芳菲色,曲指弹开,转头去寻王后试她的新衣裳。
会在他受伤时替她送来伤药,虽然依旧是别扭的,语气也不好,但足够他感激。
他渐渐地便不如从前那样清寂孤僻,也尝试着将情绪袒露。
于是公主便会在怀念故土亲人的夜里偷偷抱着竹灯,领着他在河渠边燃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