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的颁金节并没有大办，宫闱上下都笼罩着沉寂的气氛，奴才们更是缄口不言，不敢多出任何事端，生怕惹到主子们。
万岁爷病了，没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亦或是病得有多深，太医院都长着一张舌头，任谁问也打听不出来半个字。
妃嫔们轮流来养心殿侍疾，但还是令妃来的次数最多，自永安十五年起，她再没失过宠，尤其是在元宸皇贵妃薨逝后，更是成了后宫第一人。
弘齐已经步入不惑之年，而她，也马上要踏入三十岁。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让她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男人，有时甚至会忘了，他是一位皇帝。
“万岁爷，再喝一口吧。”汪池小心翼翼吹着碗里的汤药，喂到弘齐嘴边，满眼心疼。
一碗碗浓浓的汤药，还有参汤、补品，让弘齐喝得发腻，他微微摇头，示意汪池拿下去。
汪池连忙将汤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匆乱转身的时候，袖口蹭到了碗，汤药便洒在了桌案上。
桌案上东西倒不多，就是一个半锁的盒子，和一个单独放在桌案上的琉璃镯子。
汪池惊呼了一声，弘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崔玉寿也听到了动静，急忙跑进来。
崔玉寿瞧见了这幅景象，迅速地将那个镯子从汤药里捞出来，丝毫没顾碎了的碗盏。
不知是否是汪池的错觉，她觉着，崔玉寿将那个镯子拾起来的时候，后头的万岁爷松了口气。
外头陆续又有几个宫女进来收拾残局，汪池咬着下唇道歉：“奴才给万岁爷添麻烦了。”
“无碍，你先回去吧。”弘齐疲惫道。
那语气，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由着宫女把自己扶回永寿宫，汪池才嘱咐身边最信任的万嬷嬷：“你去养心殿打听打听，那个镯子是什么来历？”
不怪汪池多疑，这么多年来，养心殿的奴才们事事以她为先。而今日，崔玉寿竟然没有问候她是否受伤，而是去捡起那个镯子。
一个镯子，有多金贵？能比她重要？
万嬷嬷在宫里有年头了，她找的，便是崔玉寿的徒弟何桂保，何桂保刚进宫那阵儿，得过万嬷嬷的几分提点，这才有了如今。
万嬷嬷也是人精儿，她塞了银子，“我们令主子回去后坐立不安，就想问问那镯子要不要紧？若那镯子是万岁爷的心爱物，今儿怕是惹得万岁爷不快，不知道能不能补救一二？”
何桂保也是有心无力，他为难道：“不如您老去问问我师傅？怕是…只有他才知道。“
“你说什么？”
永寿宫里，汪池震惊的声音传来，万嬷嬷连忙摇头示意她，小声道：“崔玉寿就是这么说的，那镯子曾是万岁爷给昭阳长公主的陪嫁，后来不知怎的，被还了回来。再后来，被万岁爷送给了元宸皇贵妃，直到皇贵妃薨逝，又回了养心殿。”
汪池喃喃道：“昭阳长公主？元宸皇贵妃？这两个人跟那个镯子又什么关系呢…”
汪池年纪小，弘齐登基时她才不过三岁，她又生在江南水乡，自然不会知道，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有关立后一事。
但万嬷嬷在宫里可有年岁了，她是知道这些的。
良久，汪池才开口说话，语气里带着她都意识不到的慌乱和无措：“昭阳长公主，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嬷嬷和我讲讲吧。”
万嬷嬷年轻时在南三所伺候过，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位小宫女，印象最深的大抵是，已故的宣嫔魏佳氏，和昭阳长公主在永寿门前吵起来一事。
她将这件事讲了，又道：“那时候，昭阳长公主还只是一个格格，便能随意走动六宫。南三所人尽皆知，济兰格格喜欢骑马，喜欢打叶子牌，喜欢推牌九，喜欢穿大红旗装…”
万嬷嬷说不下去了。
汪池的脸上已经布满泪痕，她强撑着笑：“那依嬷嬷看，我和长公主，有几分相像？”
其实汪池和济兰，样貌上倒真的不太像，更多是相似的着装、性格，和那股子气韵在。
这一夜，永寿宫的人没有睡好，养心殿亦然。
崔玉寿不断的安慰自己，他只是卖了令妃一个方便，就算他不说，令妃想尽办法知道的。
他们之间，只是银货两讫的关系。
静姝是去年秋日没的，她死的时候，还是贵人的位分。没有追封，没有谥号，就如同紫禁城里每一个死去的常在答应一样，无人关注。
哪怕追封一个嫔呢？哪怕万岁爷伤心一下呢？没有，丝毫没有，万岁爷忙着下江南，根本不在乎谁的死，只是应声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随后，永寿宫的人来请，说令妃肚子疼，万岁爷就真的走了，让崔玉寿去处理戴佳贵人的后事。
永寿宫令妃，她为什么得宠，宫里不会有人比崔玉寿更清楚了。所以今日，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她知道，她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