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爸在吗,不是,我没遇上啥事,钱也够,我就想跟你们俩再说说话……”
他的视线随意扫过客厅,几张女儿的照片和获奖证书遮住了墙上以前贴的游戏海报,茶几上的一次性泡面碗只撕开一条口子却没来得及倒热水,眼看包装上的字体扭曲幻化成因蒂斯风味。
窗外老旧小区的破落凉亭里,那个姓杨的客户黑发垂肩,耳边挂着几缕翠绿的挑染,怀抱笔记本电脑的身影突兀地拒绝融入街景。她身上有种还没从学校毕业的认真学生气,衬得一身名牌西装不大协调。这个他根据对“杨海洛”印象所编织的人偶双目呆滞无神,在视野边缘默然静立,没有丝毫反应。和他预期一样,杨海洛——海伦,她最想回归的梦不在二十一世纪的故乡。
……
海伦在光影交错间逆向而行。
心魇蜡烛被扭曲的规则带领她拨开那些向外扩散的记忆,步步走向被紧锁于地心的隐秘之梦。那些解离在外的片段中,美艳绝伦的蛇发女子自虚空中伸来双臂,如火焰如烈酒的索伦女贵族以睥睨的视线无声引诱,在虔信中迷恋受虐的祈祷者亲吻地面,有着威严气势的风暴代罚者半倚靠床头柔声唱了一首歌。所有未能沉底的幻象纷纷破碎远去,化为细碎浪涛声,伴随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透光黑海自无限中升起。她在道道林立的幻觉人影中踏上神殿石阶,每登高一级,这具容器的外观便被洗去一点,显露出灵魂本身的样貌。红发愈黑,打着卷长及小腿,瓷白的肌肤如轻飘飘的阵雪拂过衣摆。那是如裹尸布一般破烂怪异的长袍,被篆刻无数秘文的沉重锁链缠缚在身躯上。她头戴被荆棘缠绕的双蛇王冠,花刺扎破鳞肤,鲜血不断淌下,顺着发梢坠落。
她在纯洁无暇的白垩神殿前走出一条血色盛开的道路,犹如一座充满堕落气息的神像迎向祂的祭坛。而神殿的中央已有两道身影并肩坐在那里。男子长及肩头的黑发渐变染上金色,脸庞棱角分明,眼睛下方有着浓重黑眼圈。他身旁的女性则属于另一人种,线条柔和的五官显得年纪很小,歪头时露出藏在一层黑发下鲜亮的翠绿色挑染。
于是海伦止步于倒数第二级台阶,隔了一段距离望向挨在一起的两人。“杨海洛”手握他空想出的原子笔边说边写,海伦微微张开嘴唇,同时完整默念出他们对话的内容:
“‘神性隐藏在所有灵魂中,却不显露光芒’……下一句怎么写?‘无论你转向何方,祂无处不在,祂的恩典不可摧毁,敞开自我方能一窥宇宙之源’,听起来不够档次……”
另一者在她纠结犹豫的时候下结论道:“已经可以了,就这么写吧,重点不是文笔,而是要先有神。”
“编你自己的圣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敷衍的态度。”
“你要把为我写的圣典拆开排列组合再给别的神用,”他隐蔽地一翘嘴角,“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真实造物主。”
“反正你们又不在同一个世界嘛,借我用用也不会怎样。”
杨海洛索性把笔一丢,脸搁在膝盖上有些懒散地转向他问:“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你还没有说过你的神名。你不高兴,是因为大名也叫某某造物主吗?”
“……不,我不是什么造物主,”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微微一顿,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们称我为太阳神。”
那只是被心魇蜡烛放大的她记忆中的影像,然而远古太阳神说出这句话时,梦境世界悬空的太阳蓦地激起光华。暗橘色的昏明光线鞭挞着脚下的无尽之海,宛如一只被斩断的头颅抛悬在高空。随即,杨海洛的身影无端消散。远古太阳神的人类形象颈部浮现歪曲的疤印,他动作僵滞,朝海伦所在的方位缓慢扭转肩膀,无神的双目渗出两行干涸的血迹。
他那裹在白色长袍里的身体突然多出了数个被木桩钉透的穿刺伤,他的嘴唇干裂,指甲扣进皮肉,黑色十字架的虚影在背后凝聚。透过这个梦境捏造的人偶,真实造物主字字如宣誓般命令道:
“回来。”
“回·到·我·这·边·来。”
黑发蛇冠、尸衣染血的魔女安安静静注视着这一幕,脸上毫无意外之色。直到神殿塌裂,石柱陷落,降下的阴影帷幕截断虚无海洋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无法承受真实造物主力量投射的梦境失效崩毁,她才叹息般轻轻许诺道:
“等我找到你,我的太阳。”
回到书房。漆黑烛焰已然熄灭,比之前更显稀薄的黑雾钻回仿制手机,屏幕再次弹出对话框,文字代替声音将旧梦激起的情绪掩藏起来。
【黄涛:这还没到五分钟吧。】
海伦随口回答:“之前忘跟你说,我的梦可能有点时差。”
【黄涛:当我打出?的时候不是我觉得自己有问题。】
“多亏这次体验,我还想起了另一件不该忘记的事。”
她没接梗,说着慢吞吞捻起心魇蜡烛塞回铁盒封印,从梦中脱离,情绪反倒愈低落:“真实造物主的子嗣预产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