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犹如流动的血浆。海伦转过身面向地窖中黑暗最深的一角,直到被浓稠阴影包围的真实造物主神像也覆上一层淡淡的明光,她将手腕上的念珠解下来,握在手里,对克斯玛微微一笑:
“不用把我当成本体。”
“负责北方诸郡的Z先生前不久来信称,阿霍瓦郡发生了一件大事,却无法落笔书写。”
“是,那与主降临现实的计划有关。”
“既然如此重大,为什么我的本体没有提前听到汇报?”
她的语气仍然很温和,淡色的眼睛里转过一丝不带谴责意味的疑惑。克斯玛将视线垂向神像之前的地面,轮廓中的阴郁气质更显重了几分:
“我在准备汇报的时候,收到了乌洛琉斯殿下的指示。”
命运途径的特点使祂的指令最为优先,这是极光会高层之间的共识。
海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是仅隐瞒她一个,还是另有范围:“那么,请你说说看,Z先生他们如何绕开七神的封印,为主找到了回归现实的方法?”
“我们在廷根市的成员遇到了一名很有潜力的年轻人,决定发展他加入组织,于是透露了降临仪式做为考查……
“兰尔乌斯找到了合适的祭品,和一个愿意帮忙催眠的‘心理医生’,完成了祈求仪式……
“不久后,神圣的子嗣将在现实世界诞生,为主敞开大门……”
随着他的讲述,海伦转动念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熟悉的即将开始无偿加班的预感让她想起二百年前极光会刚刚组建不久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为了阻拦不断出现的“炸了某某行宫以彰示主的荣光”、“刺杀某某使臣来宣扬主的威能”诸如此类的提案,她根本数不清自己掉了多少头发。
“我们在廷根的部署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海纳斯·凡森特的人?”
“就是这位凡森特先生经手过第四纪元安提戈努斯家族成员的笔记本,并从中破解出‘占卜家’途经的低序列魔药配方,为此受到了奖赏。”
“他的一位不是非凡者的女学徒偷看了他的咒文,还在一场多人聚会上用赫密斯文念诵了命运天使的尊名,”这些都是通过乌洛琉斯的视角聆听那名少女的“祈求”时,所建立起的灵性链接泄露给她的信息,海伦闭了闭眼,平静说道:“在天亮之前让这场意外结束……。”
克斯玛轻点四下,做出倒立十字的祈祷手势,毫无疑议地回答:“海纳斯·凡森特将在主慈悲的国度安眠。”
说着,他让自身的影子融入角落里更深处的阴影,暂时离开地窖,去履行这一任务。
“一切为了主。”
轻微颔首之后,她便不再谈论这位信徒,转而问起:“根据你的说法,廷根的仪式非常成功。”
“神圣之子已在母体内孕育。”
“在身为普通人类的母体之内,”她以强调的重音复述,“被选中的那个女孩,那个祭品——她如何能够承受神明力量的融入,哪怕只是虚幻的投影?”
然而,克斯玛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话里暗示,反而带着理所当然的信心答道:
“此话由我来说虽是僭越,但这不是恰好表明,主的权能正在渗透现实,足能以灵活的方式回应信徒的祈求?”
说话间,他脸上的肌肉微妙地抽动起来,仿佛每一寸筋节都分别拥有了不同的意志,想要挣脱骨骼的束缚。克斯玛双手交握,表情似痛苦似喜悦,口中反复念诵赞词。
海伦静默了一瞬,随即不再试图解释自己的困惑之处,而是说道:“完成仪式的那个兰尔乌斯,把他带来贝克兰德,如果事情顺利发展,他还能派得上别的用场。”
“是,炽……女士。”
“现在,让我们一同祈祷吧。”
阴影就在呼吸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盘旋,谈话告一段落,两人来到真实造物主的神像面前,如同苦修士一般直接跪立在石砖地面上。贝克兰德的午夜降临,于嘴唇之间翕动的低沉声音,渐渐微弱,似乎悼词里所蕴含的精神已经升入无法触及的虚空,汇入了遥远的云与海边际处众多信徒们的齐声唱颂:
“我们的主,我们的神,一切荣耀、尊贵、权柄都归于你;
因为你创造了万物,万物因你的旨意而被创造,
因为你曾被杀,而后复活,你的受难也是我们的受难,
因为你为各族、各方、各民、各国的子民流血,
地上的万族都因你哀哭。
你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赞美你……”
——坚实的岩石与土壤之外,穿过数十米、数百米错综复杂的地下宫室,尘封的古代遗迹内有如死水般沉寂。
高耸的黑背座椅酷似墓碑,其上似乎禁锢着一具早已化灰的骸骨。一道穿着染血黑铠的半透明人影突然坐立起来,行动间甲片碰撞的铿锵声清晰可闻,却没有掀乱半片浮动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