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面色淡然,点了点头,复又蹙眉:“说起来,我有点儿不大记得这药发作的日子了,是隔了几天来着?”
“回夫人,这个得看药引子的分量。”崔嬷嬷的声音也很低,说得颇为含混:“从前因还有个附马……大爷在,分量便须斟酌着些,总要让……有个病模样儿,多在床上躺几日,才能说得过去。老奴那时候儿把一份药引分了十小份,可是花了不少水磨功夫。”
言罢,她抬起下巴往西院儿的方向点了点,又道:“这一位就不一样了,她年纪又大,又不知检点,人还没进府呢,倒先把身子破了。如今足两个月的身孕,还偷偷摸摸地不肯告诉人,前些时候夜夜服侍伯爷,根本不懂得爱惜自己,这不正好儿?哪怕今晚就咽了气,那也是她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死的,又能怪得谁来?”
“还是嬷嬷老道。”程氏展颜,施施然一伸手,瓷白的掌心映着明烛,羊脂玉一般。
邢多宝家的见状,忙将捧了半天的玛瑙盅儿奉上,口中殷勤地道:“夫人请吃参茶。”
程氏“嗯”了一声,接盏在手,揭盖儿浅啜了一口,拿帕子按了按唇角:“既然嬷嬷把话都说透了,那就早早把事儿了了罢,免得夜长梦多。”
她眉眼微寒,旋即又掩口笑:“我也不比年轻的时候儿了,年纪越大,便越经不得事儿,不早点把根儿除了,我不放心。”
“奴婢这就去。”邢多宝家的立时躬腰,语声极是恭谨:“算算时辰,这时候儿恰好姨娘要喝粥,只那粥是假的,实则是她自己悄悄在外头配的安胎药。”
崔嬷嬷将手一拍,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那外头胡乱买的药也是能吃的?这胆子也太大了。”
程氏弯着眼睛,笑容很是和善:“她防着这府里头的人就跟防贼似的,我这个做主母的,也真是为难得紧。”
语毕,三人相视一笑。
一时邢多宝家的去了,程氏喝完参茶,崔嬷嬷服侍她漱了口,又拿来个撒花绫大迎枕,程氏便靠着闭目养神,一面问:“嬷嬷,那药还有下剩儿的没有?”
“回夫人,还剩下两副。”崔嬷嬷小声儿地道。
程氏缓缓张眸,望着帐顶出了会儿神,将手一摆:“罢了,冰儿、凝儿各一副,给她们做嫁妆。”说着似又想起什么,微微蹙眉:“韩氏当年从娘家带了这几副药来,到如今药方子咱们都没弄清楚,真是叫人一想就闹心。”
她又叹了口气:“那韩老头儿倒是个厉害角色,也不知他从哪里搞到的偏方儿,倒是药到‘病’除,效验非凡。”
“他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夫人去。”崔嬷嬷接下话头,慈爱地替程氏理了理发鬓:“他要是笨一点儿,他女儿也不会早早地便死了。”
程氏深以为然:“这话很是。所以说,该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若想要搭上那登天梯子,就得防着脚底下有人抽木头。”
她摇摇头,好似颇为惋惜:“韩老头儿若不贪心咱们伯府的爵位,这事儿也轮不到他女儿头上去。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心太大,他女儿的命却太薄。”
崔嬷嬷也跟着长吁短叹:“夫人这话是正理,守好本份最要紧,贪心万万要不得。只这道理人人都懂,却总有人不肯信,偏要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远的不说,这家里头不就现成的两个?”
听了这话,程氏“噗哧”一声便笑出来,旋即又嗔她:“嬷嬷也真是,刘姨娘也就罢了,那就是个贱婢、烂大街的货色,嬷嬷骂便骂了,谁也不能怎么着。只三丫头却也是我的女儿,嬷嬷可不能这么编排她,她还得嫁人呢。”
崔嬷嬷“唉哟”了一声,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叫你这张老嘴乱说。三姑娘马上就要得一桩好亲事,还是刘姨娘亲为她挑的,三书六礼都走了大半儿,夫人又病得厉害,实是有心无力,却是助不得三姑娘了。”
这话直说得程氏笑个不停,又故意板脸:“嬷嬷可别这么说,三丫头委实可怜见儿的,明年开春儿便要嫁给兴安伯那老瘸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今不当事,只能多给她两抬嫁妆,聊表寸心。”
语罢,主仆二人俱皆笑起来,只觉无比解气。
两个月前,郭凌算计刘姨娘不成,反被对方算计了一回,待见刘姨娘成了府中贵妾,郭凌怕她记仇,遂拼命讨好,恨不能做条巴儿狗,还妄图联合她一起对付程氏。
只可惜,刘姨娘面儿上待郭凌甚好,转过脸来,竟撺掇着兴济伯出面,将郭凌说予了兴安伯做续弦。
那兴安伯就是个老色鬼,前头死过三任正妻,家里头通房一大堆,那府里但凡平头整脸的丫鬟仆妇,俱皆过手,庶子女排了十几号儿。郭凌嫁过去,除了得个伯夫人的名号,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
这等婚事,郭凌哪里肯应?委实哭闹了好几回,只兴济伯铁了心要把她嫁过去,她无法,只得又求到程氏跟前来,程氏只称病,连面儿也没露。
真是笑话,这时候又想起她这个嫡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