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欺我、骗我、辱我,如今他们倒也有脸?”片刻后,裴恕又道,面上露出极深的厌恶,眉头紧锁。
“罢了,老宅那些人就当他们死了,往后不必再提。”他挥了下手,如同挥去什么不堪的物事。
何廷正默然数息,叉手道:“末将遵命。”
裴恕转首望向前方,良久后方开口,声音却是平和了许多:“侯府情形如何?老葛、老孟,还有莫先生他们,都好吧?”
很显然,他此时所言侯府,并非京城的这一座,而是位于宁夏的侯府。
何廷正闻言,神情放松下来,面上甚至还有笑容,道:“老葛他们还是老样子,把那些生瓜蛋子给整得鬼哭狼嚎的。莫先生也好,精神头很足,就是……头发白了不少。”
“是么?”裴恕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向何廷正。
那一刻,他的眉眼间,有着难得的温情。
“莫先生也老了啊。”他道,语声有些迟缓,又带几分笑意:“小时候读书,他那板子下得比谁都狠,如今他也才五十不到,就添了白发了。”
他怅怅转首,望向远处,似忆及过往,又似黯然神伤。
“你这就派人去宁夏,把他们几个都接进京里来,大家热热闹闹过个年。嬷嬷也很想他们。”他道,面色温和,语声亦低沉,甚而有些絮絮:
“嬷嬷年纪大了,她一个人呆在府里,孤单得紧,如今天气寒冷,她那腿脚最怕寒气,偏我手上事情又多,不好常陪着她,把他们都接来了,嬷嬷也有个人说话。”
何廷正笑着应是,又道:“老孟也一直嚷嚷要来京城喝酒,他还记着当年跟着老侯爷进京的事儿。”
他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面上浮起一丝伤痛,复又化作欣慰。
老侯爷父子三人,当年死得不明不白,好在,小侯爷已经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侯爷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吧。
沉默如漫天阴云,笼罩于二人头顶。
许久之后,裴恕清嗽一声,转过话题:“等过完了年,老葛他们还得回去,替我守着宁夏,操练好那些新兵。莫先生便不必回了,就在京中住着吧,正好我也有许多事,要他帮着拿主意。”
“是,侯爷。”何廷正叉手道。
裴恕止步于树下,高大的身形,掩映于枯枝败叶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孤独。
数息后,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又加重语气:“南安里那里,你亲自盯着。”
何廷正再应是,束手退下。
裴恕兀自站着,视线抛向不远处,便见那道干净的身影,正立在车旁。
白衫翠裙、乌发水眸,像雪地里一枝竹,不畏严寒、洒然自在。
他忍不住弯唇。
还好,他有了她,往后,再也不会孤单。
此后余生,便所有人皆已不在,她也会在他身旁,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他们会是热热闹闹一家子,春天放风筝、夏天吃寒瓜、秋天打秋千、冬天就围着炉子赏雪看梅花。
那些个寂静而又漫长的日与夜,有家人在、有她在,想必,便不会再那样冷,那样孤寒。
“下雪了。”不知谁家小丫鬟雀跃道,清脆的声音传出去极远。
裴恕抬起头。
真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沫子,如碎剪琼瑶、参差素锦,漫漫洒落。
他复又看向前方。
那青竹般的少女,正伸手试雪,复又摊掌细看。
在她身旁,几个小丫鬟吱吱喳喳地说笑,全不怕被喝斥,而她便笑看着她们,清眉俊眼,好似水破云开。
裴恕的面上,终是绽出笑来。
纵使隔得这样远,那欢闹,以及那个熟悉的身影,仍似触手可及。
他扬起眉,挺直腰,大步向前走去。
雪落纷纷,铺满天地,积满枯叶的地面,渐渐堆起一层微白。
大雪覆盖了这座城高,而在城外,陇间陌上,野店溪桥,直若砌霜堆玉,更远处,黛山白头、霭拢天低,直叫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上云,何处是人间雪。
向晚时分,雪下得越发紧,大如卷席,漫天鹅毛,又急又密,十步外便已看不清人影,更兼天地肃杀、暮色昏黄,放眼望去,满世界除了雪,只有雪。
城外某处宅院中,那精致楹栏、秀丽门户,亦皆被大雪覆盖。
“你轻些。”一声带颤呢哝,酥软娇柔,自西厢漫出,却也只唤得一唤,又被什么东西软软堵住。
接下来,便也只余呜呜咽咽的吟泣,伴随着床板咿呀,一阵紧似一阵,若靡靡的歌、急旋的号子,盘绕于寂寞庭院。
约莫一刻后,诸声渐息,“豁啷”一声,雕花窗启开半掌宽,一条白腻柔软、骨肉匀亭的胳膊,探出窗外。
“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