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只剩二人对坐,陈滢端起茶盏,凝目望向裴恕:“小侯爷说查到了方秀娥的来历,愿闻其详。”
裴恕亦正举盏,修长的指尖捏着盏盖儿,搁去一旁,却不答她的话,淡透的瞳仁,穿过菲薄白烟,向她一睇:“阿滢还是这般直脾气,上来就直直切题。”
陈滢愣了愣。
她惯来如此,裴恕今日这是怎么了?
想了想,还是从善如流:“那……小侯爷最近好么?”
语罢,倒先笑了。
这个转折堪谓生硬,可再看裴恕,竟似恍若未觉,咧开的嘴角,正在他平素发傻的那个角度。
“我挺好的,每日早上吃一碗粥、四个馒头还有小菜,午食吃牛肉大饼就热汤,晚食是霍嬷嬷安排,她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答得极快,似是早就准备了这番话。
咧嘴笑几声,他又转望窗外,似漫不经心:“阿滢呢?每天都吃什么?闲暇时又做些什么?平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或者是特别想要的物事?还有,阿滢小时候又是如何的,我也特别想知道。”
他喝口茶,仍旧不看陈滢,麦色肌肤上,好似浮起些旁的颜色,语声倒还镇静:“因从不曾听阿滢说过自己的事儿,如今我就多问几句。”
这岂止是几句?
若加上回忆童年,大约够一篇八百字的作文了。
陈滢看了他一会儿,弯弯唇:“小侯爷的问题太多,一时我也答不完,如果小侯爷等得的话,回去后,我把这些都写下来,叫人送予您便是。”
那敢情好。
裴恕绷不住要乐,下意识转头,眼前是澈净微弯的一双眸,笑意清浅,如秋水湛湛。
他赶忙低头喝茶,眼尾余光兜一角玄衣绛袖,以及轻搁案上的一只素手。
纤长的手指,肤色白腻润透,连骨节都有种特别的干净,却并不予人娇柔之感。
这双手,挽得了强弓、驭得住烈马,若捉玉管纤毫,便书一行锦绣。
裴恕又咧嘴。
多好的姑娘啊!
笑意未散,忽又似想起什么,半边儿嘴角陡成直线。
“陛下前几日召我近前,问我的意思来着。”他说道,如酒声线,忽似灼火,焰苗几乎能掀翻屋顶。
陈滢专注望他,目色中含一丝疑惑。
这话已是缺了首尾,而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更是无因无由。
又是谁招惹到他了?
她张张口,到底不知如何接话,只捧杯喝一口茶,静听下文。
“总之,你不用担心,陛下圣明天子,不会如何的。”他又道,长眉一轩,便成利剑,凛凛然刺向未知的某处,或某人。
“主意打到我威远侯头上,真是胆儿肥了他奶奶个腿儿,何时撞在爷手里,爷抽她的筋扒她的皮挖她的心。”他咬牙切齿,“嘎崩”一声,竟生生捏碎茶盏,热茶直洒了满桌
“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得罪了您?”陈滢一点不急,掏帕子擦桌案,干净的声线,莫名叫人静心。
“无事,就是想起宵小之辈,恨不能手刃之。”裴恕挥挥手,指掌光滑,除茶汁外,竟不曾被碎瓷划破。
陈滢不免诧异,又有几分敬服。
看来他确实练过功夫,行走江湖亦非浪得虚名。若投身现代,怕是能为国术正名。
一时想得有些远,她拭案的手动作微滞,蓦地,手中一空。
她惊醒回眸,却见裴恕已接过她的帕子,自然而然,好似拿着他自己的物事。
“好端端的帕子,多精贵的东西,擦这些太靡费了,还是用我的好。”他顺手将那银蓝绣花的丝帕收好,又拿出自己的来擦桌案,面上扬起灿烂的笑,没心没肺的样子。
陈滢瞥一眼他的衣袖,没说话。
裴恕心头最后一丝余怒,瞬间消弥。
罢了罢了,那些混帐事儿,他在前头顶着就是,没的说出来糟心。
他换只手擦桌,另一手垂于案下,缩进袖笼。
柔软的织物,好似一握轻云,他心头作痒,小心将之往袖笼里塞几下,又作不经意状,瞄她一眼。
她正自饮茶,并不望他,更无半字言语。
她不提,他就更不会说了。
换过新盏,重斟香茶,裴恕只觉心满意足,浅啜一口热茶,待余香盈喉,这才缓缓开口,答她第一个问题:
“咱们还是说回正事儿。那方秀娥乃河南行省彰德府磁州县人士,家住小章河前村,因遭天灾,河流断支、田地寸草不生,他们全村外出乞讨,流落至登州。”
他微冷了声音,又续:“后来的事情,想必阿滢也能猜到,我便不赘述。只说方秀娥冒名的周九娘,并乔小弟扮作的周柱儿,经查,倒还真有其人,二人籍贯亦正合方秀娥并乔小弟出具的路引。原来,这方秀娥与同村周姓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