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皱眉,似有不满:“我可不觉着有多好,虽说是个侯爷,可这裴恕少时行走江湖,落了一身的毛病,粗鲁不文,不说,脾气也忒大,皮子又黑,眼睛也小,虽说男儿不以相貌论吧,到底他也称不上俊秀,站那儿跟个铁塔似的,我们阿娇一朵娇花儿,他哪里配得上?”
长公主笑了起来,将袖子掩口打趣:“母后这是看自家孩子怎么着都好,看别家孩子,怎么着都不成。”
萧太后便瞪她,过后撑不住,也笑了:“你这孩子,这般埋汰你娘,倒说得我成了那护犊子的老太太了。”
长公主忙摇头笑道:“母后哪里老了?分明美貌如二八少女,女儿多有不及呢。”
这话哄得萧太后欢喜,越发笑不可抑,殿里一时倒也欢娱。
再过数息,长公主渐渐便敛了笑,转首望向殿外,语声忽忽幽然:“有时候想想,那俊俏文雅的白面书生,也不见得就好,粗人实则也有粗人的好处,至少没那么多的心思,过日子不累。”
满殿凉风,衬她一语苍凉,越发瑟然。
萧太后心头一紧,旋即拢起眉,面色微沉:“怎么着,附马爷最近又买剑了?”
长公主一惊,忙回首摇头,强作欢颜:“没有的事儿,母后想到哪里去了?”
萧太后淡然垂眸,食指上镶各色宝石的金甲套儿,闲闲勾起一角衣袖:“想不到附马爷人到中年,还是这般的少年心性,这都多少年了?那胸中块垒是垒成个高山,经年风雨也该浇下去几层了吧?”
她勾唇笑了笑,甲尖儿一划,那衣袖便扯脱了丝,长长一尾金线,在幽寂光影里闪了一刹儿:“十一月里,宫里恰要办冬至宴,陛下还说要弄个什么冬狩,把园子里的活物赶出来活活筋骨。哀家正愁该赏附马什么呢,这下可好,总算投其所好,干脆便赏他几把好剑,由得他使去。”
“母后,使不得,儿臣求您了。”长公主忙相拦,微微抬头,涂满名贵脂粉的脸上,眼圈儿微红,满目哀恳:“儿臣也就随便一说,您老人家听过就罢,千万莫放在心里。”
萧太后望了她一会,蓦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她摇摇头,用力捏住眉心,不往下说,静默数息,又是一声长叹。
这成亲过日子,过来过去,过的皆是自个儿的心。所谓冷暖自知,儿女有了自己的小家,日子过将起来,是好是坏,就是亲娘老子也只能干看着,帮不上多大忙。
殿中瞬时寂然,母女二人的神情,皆有些黯淡。
良久后,还是长公主振起精神,重提旧话。
“母后,儿臣是真觉得小侯爷不错。”她望着萧太后,一扫方才颓败,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阿娇的性子,母后与儿臣都知道的,素昔断不肯受委屈,又比别人好强些,若嫁去那一般的人家,莫说应承公婆了,就是妯娌小姑、侄儿外甥,她怕都难以应付。”
萧太后被她说得一怔,转回心思,不免沉吟。
这话倒也是,京中勋贵世家,泰半人口众多,仅是主持中馈就极费神,郭媛乃天之娇女,打小儿万千宠爱,何曾受过那等零碎琐事劳神?
再者说,她子嗣上头又艰难,这人多口杂的,难保不受委屈。
长公主眼神微闪,膝行上前,挨擦着萧太后的膝头,面现柔情:“儿臣也是个当娘的,旁的不指望,就望着阿娇一生顺遂、平安喜乐。那小侯爷虽是个粗人,却好在门户不低、家里又清静,也没有那一等乱七八糟的亲戚。阿娇嫁过去就能当家,往后关起门来过她的小日子,母亲与儿臣再多照拂着些,何愁她不好?”
她越说越喜,整张脸都亮了几分:“再一个,母后怕是担心阿娇嫁了小侯爷便要远赴宁夏,其实这委实不算什么事儿。”
她扶着萧太后的膝,探头附去她耳旁,微不可闻的语声飘过去:“母后可知,那裴家军威震边陲,当地百姓只知有威远侯,而不知有陛下?”
萧太后先一怔,旋即面色大变,不由自主便往旁看。
这话诛心,且关涉朝政,万一外传出去,一个后宫干政的大帽子压下来,她们母女可有得受。
好在,除她母女外,殿中再无旁人。
她松下一口气,心思瞬间活络。
此言虽有揣测君心之嫌,细想来,竟是大有道理。
萧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刹时间时晦时明、变幻莫测。
“陛下未必没有重整宁夏之意。”长公主再度悄语,语毕,跽坐回原处,面色如常,唯脂粉掩映下的双眸,闪过光亮。
“我儿的意思是……”萧太后眼神微晃,凝视于她。
长公主淡然回望着她,动作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而当再开口时,她又如天下间所有慈母般,细细替女儿打算:“母后舍不得阿娇,儿臣其实更舍不得呢。儿臣想着,待他们成亲,便给陛下递折子,乞陛下垂怜,让阿娇一家留在京城,与我们长相为伴。母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