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点了点头。
听裴恕所言,长公主的口供,肯定是拿不到了。
那么,郭媛呢?
“县主那里,能问口供么?”她问道。
裴恕抬手拂了拂袍摆,面色淡下去:“徐大人亲去问过,她说不记得了,没说几句就说头晕。长公主派了女官一直跟着,徐大人只能出来。”
他显然是不信的,只是,郭媛是受害者,她不肯说,旁人也不能相强,就算是徐元鲁这样的三品大员,在皇亲国戚面前,在皇权的威压之下,亦是无法。
陈滢略忖一息,肃下容颜:“既如此,那携芳你们可曾问过话?昨天的事情,现在想来就很古怪,我事后听说,彩绢与携芳悄语了几句,竟生生把县主给逼退了。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携芳是第一知情人,从她那里应该能打听出消息。”
“携芳回来就挨了三十板子,又淋了雨,到现在还昏着,问不了话。”裴恕道。
陈滢怔了怔,旋即露出惯常的古怪笑容。
这实是意料中的答案。
在这个时代,许多时候,私刑是大于律法的,尤其是皇族,再者说,主人惩罚犯错的奴婢,有什么错?
沉默地再走一会,陈滢换了个问题:“县主中毒之事,可是当真?”
郭媛的大出血,也可以解释为葵水,至于投毒之说,只是彩绢自承,并无旁的佐证。
只是,话说出口,她忽地忆及昨日,管耀与镇远侯私语,二人立在甬道尽头,阳光灼灼而来,斑驳树影落在他们脸上,凝重沉郁,这画面犹自印在她脑海。
“管先生断出来了,确实是中毒,且这毒很棘手,像是十几味甚或是几十味药材混成的,生发有先后,而缓急却含混,君不君、臣不臣,有如数人合力拔树,树倒人散,不知谁主谁次。”裴恕答,慨叹一声,伸手弹几下伞骨,铮铮嗡嗡,似在击鼓。
“你这话我有点没听懂。”陈滢看着他,干净的眸中,漾起一丝疑色:“究竟是这些药材配伍成一味毒药,尽数投在县主身上,一次呵成,还是将药物一样样分开,分别投入食水或香料等之属,慢慢侵入,最后致人中毒?”
“是后一种。”裴恕转首回望她,眼睛里有隐隐的激赏:“你真聪明,听个大概,就能猜出全貌。”
陈滢被他逗乐了。
一身桀骜、骨子里冒匪气的家伙,恭维起人来,莫名变得有趣。
只是,笑罢之后,疑窦又生。
“管先生验出毒药的成分了么?”她问,凝望伞外被烟雨笼住的游廊:“再有,下毒的手法又是怎样?既然是分开下的,又是这样复杂的毒物,应该不是一天得成,几天或者十几天的功夫总要有的,却不知长公主府自己可查出来些什么?”
若是长期投毒,长公主府内部肯定会有内应。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裴恕倒也不急,拍几下衣袍,袍上蒙着的细小雨粒蓬蓬散开,如雾如烟:“毒这种东西,我行走江湖数年,也有所知,一向就很难解。若这毒药到手还好,现如今却只能从症状与脉象去分辨,哪里析得出来?”
他摇头,叹了口气:“至于下毒的手法,管先生以为,食水、熏香、口脂与面脂、沐浴香汤乃至于穿着衣物、盖着的被褥等等一切可接触之物,皆有混入毒物的可能。管先生说,这毒药十分刁钻,脉象亦奇绝,他今日又替县主诊过脉,还是一筹莫展。如今也只能缓解症状,毒效却是解不开的,县主这辈子约莫是……”
他止住了话头。
陈滢有点五味杂陈。
郭媛无辜么?
肯定不是。
从小到大,她身边死于“疾病”、“意外”的宫女、小监与丫鬟,不计其数。
如果侦探先生在此,他一定会认为,郭媛罪有应得。
一个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以侦探先生的价值观,在法律无力约束罪恶时,就应该由正义进行审判,他是笃信此点的。
可是,身为一个女人,陈滢却又觉得可悲。
以一种犯罪,惩戒另一种犯罪,且是以如此极端的形式,这其中,肯定又会产生新的无辜者,则这些新的无辜者,也总会是最卑微、最底层那群人。
她忽然有种格外的紧迫。
女校,一定要坚持开下去,哪怕付出所有,也必须坚持。
终有一天,天花板终将被打碎,露出真正的天空,亦终有一天,新的会取代旧的,活力会替换僵化。
到那一日,如郭媛这样被皇权垒积到高处的恶人,将会走下神坛,被剥夺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力,回归到普通人的范畴。
或许那样也不能完全制止恶行,但至少,会让他们在为恶时,有所敬畏、有所顾忌。
陈滢轻吸了口气,在院门边略略转首。
门外积水成潭,蓄满落花,深绯与浅粉,还有鹅黄娇白。月季花架还绿着,冒出几颗新出的花苞,极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