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家里的才从外头回来,报说那周家三口确实是打北边儿过来的,七、八天前就住在高升客栈里了,那周柱儿与店伙说过一嘴,说是他姐夫走丢了,他们是进京寻亲的。”刘宝善家的低声回道。
认亲的那家人姓周,周九娘与周柱儿乃是一对姐弟,那乳名团哥儿的孩子,大名叫做刘思儒,据说是陈劭的骨肉,这斯斯文文的名儿还是他亲自取的。
许氏“唔”了一声,拿起茶盏盏盖儿,向盏沿上轻轻磕了磕:“就这么些?”
刘宝善家的将腰弯向地面,语声越发低微:“回大夫人,还有别的消息。老太爷派去府衙的人回报说,周家三口儿的身份路引都没问题。世子爷与那周家姐弟说了半日的话,也没发现破绽,一应都对得上。”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自袖笼中抽出几张纸来,上前两步,双手呈去了许老夫人跟前。
许氏就如没看见也似,专心地喝着茶。
许老夫人放下佛珠,却也并未去接那纸,而是转向了一旁的李氏。
“二郎媳妇,你要不要先瞧瞧?”她柔声说道,面上含着几分悯意。
夫君失忆,又遇上这等糟心事儿,便是她这个做婆母的都膈应得慌,何况身在其中的李氏?
李氏木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几张纸,眼珠子有点儿发直,好似没听懂或是没听见许老夫人的话。
许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李氏的眼珠子才动了动。
“老太太瞧着便是。”她道,咧嘴笑了笑。
那是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许老夫人见了,又是一叹。
“媳妇便看了……也没用。”说完了这话,李氏便又低下头去,两手无意识地将一方帕子团过来、又团过去。
许老夫人不再说话,伸手接过纸页,只看了两眼,便沉下了脸。
还好李氏没看,不然她只怕更加膈应。
那纸上所写,远比刘宝善家的说的详细得多,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周九娘亲述的关于陈劭的一切。
陈劭的生活习惯、身体上的暗记等等,她说得都对。而其与陈劭从初识到成亲的经过,她亦皆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拿出了一份婚书。
世子爷陈勋动用了些关系,请动了几个朋友帮忙,其中一个懂鉴古的看了那婚书,一口便道出,那婚书无论纸张还是墨迹,绝不是临时现做的,而是有些年头了。
此外,另一个曾在刑部供职、有讯问经验的友人,亦出面分别审问了周家姐弟。而审问的结果却是,这姐弟二人所说基本相同,除了有几处日子上有些偏差,其他都能对得上。
那友人告诉陈勋,正因有这了几处偏差,周家姐弟的口供才可信。因为,通常那些事先串过供的人,往往会说得严丝合缝,不太可能出现这种偏差。
换句话说,这周家姐弟要么所言属实,要么背后有高人指点。
据那对姐弟供称,陈劭在与他们共同生活的这七年间,一直都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身份乃至于年岁等等。他所用的刘七郎之名,还是当年收留他的刘姓孤老替他起的。
后来,那刘老汉得了重病,便命他娶了邻家女子周九娘为妻,次年团哥儿便出生了。
周九娘最后还说,刘七郎在今年四月间去镇上采买杂货,就此一去不归。她寻夫心切,变卖了全部家产,带着弟弟一路打听,终是寻到了京城。
为辨清这周家姐弟供述真伪,国公爷亲自出马,请来了太医院两位参加过会诊的太医,将陈劭与周氏姐弟之事大致说了。
两位太医皆道,陈二老爷的情况虽属罕见,但亦有前例。
高祖皇帝时,便有过这样一个人,他因不慎摔倒而失忆,忘了自己的来历,于是在外地过了好几年,谁想又一次摔倒撞伤头部后,他忽然便记起了前事,可是,在外地过的那几年,却又被他忘记了。
两位太医推测,陈劭后脑那处很陈旧的创疤,应该就是造成他忽然失忆、并失踪长达八年的原因。
这八年间他不记旧事,以刘七郎的身份生活。而八年后,他的头部再受重创(那个新的疮疤便是证明),让他忽然记起前事,却又将中间这八年给忘记了。
从医理上来讲,这样的情形是说得通的,亦是有据可查的。
这两位太医的推论,让许老夫人心头略松。
停妻再娶虽也触犯了大楚律,但陈劭却是情有可愿。
一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家中还有妻儿等候?
再者说,那周家姐弟自己亦有不对。分明知晓刘七郎身世有异,却还是与之成亲,难不成他们还想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将这些内容仔细地看过了一遍,许老夫人便将纸折起,眼尾余光扫了扫李氏,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问刘宝善家的道:“刘家的,那个……团哥儿,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