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端礼“唔”了一声,面色转作慈和,踱回大案旁边,从那一堆账簿子里翻出两只锦囊来,递给了郭婉,温言道:“这是外祖父的朋友从南边儿送来的,我这里也用不着,还是你拿去罢。”
郭婉忙双手接过,也不去看那是什么,只笑道:“孙女又偏了外祖父的好东西了。”
韩端礼便笑了起来,捋须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两块旧墨罢了,想来你用得上。”
郭婉自幼跟着夫子读书习字,韩端礼是拿她当男孩子养着的,原还是存着些别的心思,后见这个外孙女聪慧懂事,心下倒起了爱惜之心,亦因了那早前的心愿到底难成,索性便不去管旁的,只对这个外孙女越发地好。
这两块旧墨他说着轻松,实则是花了大力气从别人手上买下来的,其过程亦很曲折,只他平素不喜多言,唯希望孙女欢喜而已。
自郭婉回府后,他便总觉得,郭婉守寡乃是因己之故,心中对此极为内疚。
当年他执意将郭婉嫁去裘家,本以为凭韩家之势,孙女必不会吃亏,却不料那裘家小子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却让孙女青春守寡。
每思及此,他就会觉得很对不起郭婉,而他的补偿方式,便是成堆地把好东西往郭婉那里送。
韩端礼的心情,郭婉十分明白,此时闻言,便故意擎出个欢喜的笑来,雀跃地道:“原来是古墨,孙女自来最喜欢这些,多谢外祖父的赏。”
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韩端礼心怀大慰,又温言说了些话,便命她去了,过后便将清风唤了进来,吩咐他:“你去把邵管事请来。”
清风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年约四旬、身形微胖,看上去十分和气的男子,随着清风走了进来,正是韩府大管事邵忠。
“你来得倒快。”韩端礼带笑说了一句,挥手命清风下去了,又对那邵忠道:“我猜着你此刻应该正闲。”
“老太爷猜中了。”邵忠笑呵呵地道,那模样很是忠厚老实,完全瞧不出半点精明。
不过,若你以为这个笑得毫无城府的中年人很容易对付,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能够跟在韩端礼身旁多年,且始终极得器重,便可知此人绝非泛泛。
望着窗外渐有些苍茫的天空,韩端礼的面色变得肃杀了些,开口时,语声微沉:“过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
邵忠与韩端礼相处日久,对他极是了解,一见他的神情,心头便立时跳了跳,沉吟片刻后,便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问:“老太爷……要去赴那丁六爷的约?”
“是!”韩端礼负起两手,瘦削的脸上瞬间划过阴鸷:“我韩家被人摁着脑袋,足足摁了十几年,喘口气都要看上头的脸色。这日子,我实是过够了!”
他额角的一根青筋陡地凸了起来,一如他陡然变冷的语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若不抓住,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邵忠微微仰起头,像是想要看清他的面色,语声中则含着极浓的担心:“老太爷,那位丁六爷是个什么来头,咱们还没查清楚。万一他撕不开登州这张网,韩家往后……”
“往后?”韩端礼打断了他,嘲讽的神情在一瞬间布满面颊:“就这么不死不活地赖上几年,这也能叫往后?”
邵忠一愣,旋即面色微黯,垂下了脑袋:“老太爷说的是。”
韩端礼转头看向他,冰冷的面容上,蓦地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淡笑:“河间府那几间铺面儿,是不是也撑不住了?”
邵忠躬了躬腰,面色越发地难看起来:“回老太爷的话,今年的账面儿确实不大好看。”
“你上个月才回来,且说说那铺面儿的情形。”韩端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邵忠便道:“因我们进的货乃是次一等的,那河间府如今又时兴旁的料子花样,库里便积了些货。”
“积了几成?”韩端礼追问了一句,神情仍旧很淡。
“回老太爷,积了约了五成的货。”邵忠和气的脸上,再也不见了弥勒佛般的笑意,神情间也多了一份惭色:“老太爷恕罪,是小的太没用……”
“不关你的事儿。”韩端礼打断了他,抬起手来,五指簸张、掌心向下,做了个倒扣的姿势,面色陡然森寒:“我们这是被人压着呢,你就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人家的手掌心。”
他收回手,半握着拳头垂在身侧,神情阴沉:“人家做生意讲究个货比三家,可咱们呢?”他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逼出来的,嘶哑得不成样子:“不论外头有什么新货好货,咱们都只能干瞧着,因为咱们进货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那一位名下的商行,这也就罢了,咱们也不求什么。可是,那商行里给咱们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东西?”
他像是恨极了,可偏偏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最上等最时兴的货,咱们根本就碰不着,倒是那些卖不出去的陈货全都压给了我们,价码还比外头足足高出两成。就这样还是人家愿意赏口饭给我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