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人的姑娘又如何?”郭婉看向绿漪,明艳的脸上似划过了一丝自嘲:“就算是京里来的高门贵女,与我们又有何干?难不成还能替我们传信儿不成?”
绿漪闻言,面色暗了暗,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郭婉却是一脸地若无其事,又道:“打从我两岁起,我便住在此处,纵使外祖母并外祖父时时言说京中之事,可是,这话我从小听到大,却有哪一日真正离开过登州府的?就算出嫁,嫁的也是栖霞县的人家,与京城全无半点干系。到了如今,我不过就是个克夫的寡妇罢了,兜兜转转间,仍旧还需回到蓬莱。”
语至最后,她的眼眶到底红了,眉尖亦微微泛红,面上那个自嘲的浅笑却始终还在。
见她分秋霏中痛极,却偏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绿漪的眼圈儿便也跟着红了,又不敢真哭,只得忍着泪意上前低劝:“奶奶万莫如此去想。爷虽是个情薄的,那裘家老太太待奶奶却好,又怜着奶奶孤单。爷去了后,也不强要奶奶奶守着,由得您家去。如今奶奶回到了老太太、老太爷身边儿,整日里欢欢喜喜地不好么?那些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
郭婉闻言,怅怅一叹,唇边的浅笑亦转作苍凉。
她那婆母裘老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她岂会不知?
那就是个贪财短视、心胸狭窄的无知愚妇。若非韩家愿意拿出大笔银钱来换她归家,裘家老太太如何肯放手?
说到底,不过一个“钱”字罢了。
这世上真正疼她怜她的,除了她的外祖父与外祖母,便再无旁人了。
郭婉苦涩地笑了笑,自袖中拿出丝帕,向眼角处拭去泪痕,叹道:“罢,罢,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趣儿?咱们还是快些去吧,朱嫂子想必等急了。”
绿漪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叹了一声,不复再言。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树林,沿山径往前,却是绕过了那道宝瓶门,转道往那绿树间的一条小径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万安寺位于后山的一所小院。
那院子很空,也没种几株花木,泥地当中铺着一条石子小径,尽头则是数间净室,想是供居士们居住的,只如今却是空寂无人,唯那石阶上余着几片残叶,被风卷着,起起落落一阵飞,到底也飞不远,仍旧落了在那泥地上头。
一行人沿石径走到那净室前的石案旁,绿漪便轻声道:“奶奶且请等一等,婢子去叫人。”
郭婉点了点头,叮嘱道:“小心些。”
绿漪应是,忙忙地去了,郭婉便命另一个大丫鬟红香将那石凳子擦干净了,坐下来往四下观瞧。
“这里倒没大变样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半晌后,她细声说道,语中含了淡淡的感慨。
红香觑了一眼她的神色,陪笑道:“婢子听人说,这寺里要大修,好在那桂树林子不会有人去动,那些僧人倒也念着奶奶的香火之情。只是地方确实是太旧了,过些日子怕就要拆掉,那些居士们如今都住在东头儿的净舍呢。”
郭婉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似有些异样,良久后,唇边便漾出了一个凉薄的笑:“衣不如新,人,怕也如是罢。”
这话意思极深,红香并不敢就接,只呐呐地垂下了头,低垂的眉眼间,划过了些许哀色。
郭婉叹了一口气,转眸四顾,视线最终停落在那几间净室上,似是瞧得痴了。
一片枯叶被秋风扫落,辗转栖在了她的裙上,她竟也不知,只一径望着那净室出神。
她不说话,红香等人自是更不敢多口,院中的气氛也变得寂静起来。
好在,绿漪很快便回来了,一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路口,红香便自松了口气。
绿漪走得很快,身后跟着个穿竹青细布裙子的妇人,那妇人一路都低着头,像是生怕有人瞧见一般。
郭婉此时已是神情端肃,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压着嗓子唤了一声:“朱嫂子。”
那朱嫂子闻声连忙抬头,一见郭婉,立时紧走几步,“扑通”一声便跪倒尘埃,开口时,声音里已带着颤音:“奴婢给姑娘请安。”
郭婉的眼圈儿飞快地红了起来,上前欲扶起她,一面便强笑道:“哪里来的姑娘?我已经嫁人了,如今寡居于外祖家。”
朱嫂子抬起了头,面上早就布满了泪痕,也不去擦,只任由那泪水顺着脸庞滚落,哽咽道:“在奴婢心里,姑娘就是姑娘,不是那什么劳什子裘家四奶奶。”
这话只说得郭婉一阵心酸,眼中也自落下泪来,扶着朱嫂子起身,强按着她往那石凳子上坐了,方坐在了她的对面,掩泪道:“朱嫂子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老太太那里可千万莫提。”
朱嫂子抬起衣袖揩着眼角,亦是哽咽难言,断断续续地道:“奴婢……奴婢省得的。奴婢绝不会叫……姑娘为难。”
郭婉心中越发绞得厉害,就跟刀子割着一般,苍白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