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自留了牌子,一路返回客栈,一颗心戚戚焉,竟不知悲喜。殿选其实不过片刻,她却仿佛过了一辈子,待听到皇后那句记名留用,心中似有一块巨石,忽而沉底,却不料石破天惊,炸出一股无明业火,只将她五内俱焚。一时想起远在松阳竟不知好歹的父母来,原以为总可以了却前世夙愿,今生承欢双亲膝下,谁知人生数顷刻便做分离,此番入宫,虽不至死别,却有生离之苦,也不知日后与父母还能否再见。
想到此处,便滚下泪来,心中益发自苦,父母俱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如不能侍奉左右,竟是莫大的不孝,而今自个儿入了宫,也不知能否为双亲挣上命,竟是落选有落选的穷途,选上有选上的苦楚。越想越伤感,忍不住低泣几声。
一时又怕萧姨娘察觉,忙止了声,又想起萧姨娘方才吩咐,让她好生歇着,她自去接回陵宥陵宝,另整治一桌席面,好松快松快。这会子不过哭了几声,竟是头疼欲裂,便卸了妆,裹上一副杏子红绫被睡去。谁知一觉无梦,迷迷瞪瞪间忽闻一阵悲泣。
原来萧姨娘从客栈掌柜处接回陵宥陵宝,高高兴兴说了留牌子事宜,那陵宥虽小这一阵却已见识了许多世间疾苦,便问:“姨娘说阿姐被圣人留了牌子,那阿姐是不是不几日便要进宫,是不是咱们再也见不上阿姐了?”
陵宝原懵懵懂懂,听得这一句,早泪水涟涟哭道:“阿宝不要与阿姐分开。”
萧姨娘闻言一怔,一时想起早前那一遭来,心中大苦,宽慰的话连半句也说不出来,这一喜一悲,也不知如何,忽而放声痛哭起来。
黛玉内里听的分明,方要出去劝慰,却是心中悲切,犹自对着一床锦被洒了几滴泪,才略略收拾一番,擦干眼角走出去,笑问:“怎么好好地哭起来?难道是宥儿和阿宝争糖争恼了不成?一个个乌鸡眼似的,姨娘也是,怎么不禁着他们些。”
萧姨娘忙擦了擦眼角,说:“倒是我忘了,咱们且吃饭罢,我刚请店家给咱们置了一桌席面,这会子也该好了。”说着便出了门。
此后饭毕各自休息不提。只说次日,黛玉起身方用了些点心,又喝了点小米粥,便听萧姨娘在院落与人说话,一时走进来,面上带着十分的疑惑,道:“才有个小丫头进来问咱们,说有个萧夫人来拜访小主呢,这会子人就在客栈后门,倒是十分知礼,还送了帖子来。”
黛玉接过来看了一遍,奇道:“咱们并不认识什么萧夫人。”又一想,忙问:“可是姨娘家里的亲眷?”
萧姨娘摇头:“我那一家子算是死绝了,况且老家八辈子也没个当官的,怎么会有个在京里的官太太亲戚?”
黛玉不知情由,但见人家方方面面十分顾及,也不好闭门谢客,只好烦萧姨娘请人进来。
那萧夫人打发自家丫鬟仆从守在院里,只自个儿随着萧姨娘进来,方一见黛玉先弯身行礼,口中道:“冒昧打扰小主,还望小主恕罪。”
黛玉忙还一礼请她坐下,又有萧姨娘奉上茶。不过说几句场面话,那萧夫人便笑道:“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受一位贵人所托。原应承了贵人,臣妇还想着究竟如何,贵人竟对小主一见如故,今儿得见小主才知原是贵人惜才之心。”
黛玉不过一笑,便问:“不知夫人所说这位贵人托付您何事?”
萧夫人抿了一口茶,回道:“这位贵人说小主千里迢迢来京参选,此处并无亲眷,住在客栈毕竟有所不便,便嘱咐臣妇收拾一处陋室别院,请小主移驾。”
黛玉并着萧姨娘俱是一愣,互告了一眼,黛玉推辞道:“倒多谢夫人了。客栈虽窄小些,好在一应还算省心,况我已住惯了,也不过月余功夫,不敢劳烦夫人。”
萧夫人道:“小主说的正是,只是臣妇有几句粗话虽有些僭越,却也是一片心意,还望小主见谅。”
黛玉便道:“夫人但说无妨。”
萧夫人这才微微一笑,道:“想来小主也是知晓的,有一句俗话‘宫门一入深似海’,虽说圣人贤明,然则深宫内院历来都有些跟红顶白,小主如今家室不显,再从客栈抬进宫,只怕倒让旁人小觑了。小主高洁,自不用理会这些闲言闲语,只是好歹小主还有双亲在外,需得略略顾忌。”
黛玉听得心思一回转,这话倒正合了昨日一番计较,确是一片真心实意,只是不知这萧夫人的究竟,便有些迟疑。一旁的萧姨娘听的分明,心中有几分意动,她原也是有些见识的,听此便道:“夫人所言甚是,也不知夫人所说的这位贵人是谁,再者也是我小妇人的几分小心肠,所谓无功不受禄,贸然领了恐有负贵人苦心。”
萧夫人笑道:“这才是好见识呢,只是这位贵人是谁却不用计较,贵人虽嘱托我,却并非思量着报答二字,与小主结个善缘而已。不过有一句话特特嘱咐臣妇说与小主,贵人十分爱惜小主一片丹心,深宫重重,小主切莫忘了当日云意殿之言,这便是应了贵人一片爱才之心。”
黛玉心中一动,便起身朝萧夫人平揖,道:“如此要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