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的寒风混着啤酒灌入肺腑,秦述听见秦立明问:“学习怎么样?”
“一般。”秦述捏扁了手里的空易拉罐,“进度落后有点多。”
秦立明又沉默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很聪明。几年前他考工程师证,从头开始学编程,还没学出个所以然来,旁听的秦述就能融会贯通了。
学习对他而言一向很轻松。初中时他经常逃课陪自己升级厂里的程序,却依旧是年级第一;高一因为没考上一中闷闷不乐一整年,成绩却从没落下;高二和自己说想试试信息竞赛,转头就拿了省一……
可现在他却说不怎么样。
秦立明搓了搓脸:“我记得你夏叔叔的闺女昭昭好像也在实验班,你今天和她说话了吗?”
秦述的声音被夜风浸到有种微凉的凝滞:“这么多年没见了,没什么好说的。”
秦立明心想,怎么没什么好说的呢?
分明从小就认识,以前他和周倩都忙的时候,秦述甚至一直在夏奶奶家里吃饭。好几次夜里回来晚了,他都是直接从夏奶奶家里把秦述抱回来。两个孩子头对头睡在暖融融的火炕上,像一对儿观音座下的童男童女,他看得心都化了。
如果真的没话说,那也只能是因为……
秦立明深深呼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打听打听你夏叔叔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去他家一趟。”秦立明的语气有些艰涩,“昭昭既然在实验班,成绩应该不错,让她费心带带你。”
秦述那句想要安慰他的“不过我借了同桌的笔记”突然便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秦立明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夏叔叔,甚至这些年都不敢再上门拜访走动,生怕再给夏家添麻烦。
秦立明不善言辞也不愿意麻烦人,只会闷头做事,修复关系和求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格外艰难。
秦述觉得自己该体贴地说一句“没必要”,可最终只闷闷“嗯”了一声。
夜里,秦述久违地梦到了小学的事。
他和夏昭放学后并排骑着自行车,听着风吹玉米田的沙沙声回夏奶奶家。
老房子里,黑色大理石茶几上摆着雪白的汤盅,盛着刚炖出来的热腾腾的嫩豆腐。夏昭用汤匙舀了一大块,吞进去后用手拍了好一会儿胸口。
她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委屈巴巴地撅起嘴:“烫得我心口疼。”
他想了好久才说:“吹一吹就不烫了。”
然后舀了一块豆腐慢慢吹凉,示意她再尝尝。
夏昭凑过来,头顶被奶奶梳成的丸子头蹭到了他的鼻尖,很痒。而后她抬起脸,颊边浮现出两个小酒窝。
“不烫了。”她说。
*
夏昭觉得夏凤延和江女士今天有点奇怪。
明明前几天她就告诉他们秦述转到了1班,可他们却直到今天才问起秦述表现得怎么样。
“挺好的。”夏昭在江女士杀人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把手里的冰淇淋吃完,“开学一周他都没扣过量化分。”
夏凤延想起自己昨天早上被刘主任逮到告状说夏昭晚自习看课外书扣了两分的事,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成绩呢?”
“还没考试,不太清楚。”夏昭实话实说,“不过老师上课提问他都答得上来。”
江月华追问:“那你们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聊聊天说说话?”
秦述话不多,又和周围的同学不太熟,几乎是非必要不交流,夏昭平日里和吴嘉木李琪琪几个朋友聊天还聊不完,也没有特意和秦述聊过。
她只会在对上秦述的目光,或者在食堂走廊等地方遇到他时对他笑一笑或打个招呼表示友善。
夫妻俩看着女儿的表情,心里有了底。江月华撵着夏昭去换掉身上的家居服:“一会儿你秦伯伯带秦述来做客,去换身像样点的衣服。”
夏昭颇为不情愿地走进卧室。
虽然穿的是家居的睡衣,但都是正儿八经的长袖长裤,怎么不像样了嘛……
*
夏家门口,秦家父子俩沉默相对。
秦立明提了早就准备好的两瓶酒和一箱阿胶,秦述则提着刚在楼下超市买的新鲜大青芒——他记得夏昭爱吃这个,但秦立明没有准备。
目光对峙片刻后秦立明后退一步,意思是你一只手空着,你敲。
秦述做了一下表情管理,深呼一口气,屈指敲门。
经过一周的练习,他已经可以熟练掌握暌违多年的“腼腆文弱”表情。这表情对一向喜欢乖孩子的长辈们很有杀伤力,起码夏凤延看到他时,唇边略显客套的微笑一下子就真实了许多。
不过江月华显然更为热情,她看到秦述的一瞬眼里的满意简直要喷薄而出——是那种长年从事服装行业的人对衣架子的满意:“来就来,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