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准备了单人病房,配备了专门的医官负责,但病情并不见好转,想起日日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探望他的兄长,他未免有些挫败和自责,又有些卑劣的窃喜。
在净庭出生的孩子注定没有来自亲人的爱,因为他们自诞生起,便与父母分离,统一交由教会的育婴官抚养长大,年龄达到标准,便会送至教堂修行。在教堂里,教习牧师们会教导修行者摒弃血脉亲缘,注重个体职责与教会荣耀,宣扬一切违背情感欲求的行为都是为了「秩序」的存续。
据说,他的父母是近些年来唯一一对有过数次结合的教众,长大一些后,他还知道,他们也是唯一一对在结合之后仍然违背教义悄悄来育婴院看望他的父母。
有时候,父母会将他的姐姐和二哥带来,期望兄姐弟和睦相处,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在他面前提起不幸坠马罹难的大哥,向他悲痛欲绝的哭诉着大哥的英年早逝。
父母常常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稀世珍宝,他们告诉他,他是“神给予他们的补偿”,是“太一的恩赐”,所以为他取了“塞特”这个含义为“恩赐”名字。
这些都是他宝贵的回忆,他永远无法忘记父母眼中的慈爱与欣喜,特别是在进入教堂后,无数次试图靠近父母时,在他们眼中只找得到漠然的时刻,他由衷的想念那段享受“被爱”的时光。
尽管在被高烧折磨的日子里,父母从未来探望过,二哥也是例行公事关怀下属,唯一怀着怜悯的姐姐因为屡次违抗教廷而被软禁无法探望……但此时此刻,他却仍然渴望着曾经拥有的感情。
他知道,净庭之中没有长久的爱,更何况他的爱来自于无比万众瞩目,却不幸英年早逝的大哥的死亡。
生在净庭却违背教义,铭记且渴求着“以他人的不幸为基石”的爱,这样的罪行卑劣不堪,因而,塞特只能在半梦半醒间强撑着精神去注视着二哥那双墨绿的眼睛,试图从那浅淡的色彩中寻找一抹光,聊以慰藉。
然而二哥是薄情的人,他从小就知道。那时父母偷偷将二哥带到他的面前,咫尺之间,二哥却以为自己装得毫无破绽,但在他的眼中,那副被迫前来的羞窘和厌恶简直暴露得明明白白,至今清晰得如同烙印一样,和那些珍贵的爱一起囤积在他的记忆里。
所以或许有些矛盾,他其实从未奢求二哥发自情感的关心。
圣诞日。今天教廷会组织游行和庆典,二哥恐怕不会来了。
塞特躺在床上,出神的望着窗外的绿影,枝杈间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鸟巢,灰白色的鸟儿从远方飞回巢穴,将食物反刍给自己的孩子们。
庆典,对了,今天会有天外合唱团的演唱,所有虔诚的教众都会在场,聆听那庄严井然的,仿佛来自宇宙的彼端的和声,人们于乐声中觐见「太一」,享受「秩序」的美好。
然后是游行,教廷的重要人物会乘着马车巡游净庭,最瞩目闪耀的将会是纯洁的圣女瓦妮拉,但更吸引塞特的反而是总是护卫在她身旁,头戴银盔、面罩垂目金面的「肃静骑士」萨菲娜。
可以说,萨菲娜是他自小的标杆,他敬仰她坚韧的意志与不败的身姿,她是他见过最为强大的“守护者”,是他发誓过要成为的人。
塞特用力锤了锤自己的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疼痛确实唤回了部分神志,他费力的撑起身体——他不想缺席圣诞日,至少不能错过游行。
谁知,右脚刚刚触地,一阵眩晕便突袭而来,他的四肢一瞬失去了力气,就在快要跌下床铺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臂膀避免他软倒在地,接着温柔的将他扶了起来,重新半躺回床铺之上。
“谢谢,你……”
塞特抬眼去看帮助他的人,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挺直的脊背之上,她面上背着光,双眼却泛着浅却明亮的光辉,身后葱郁的绿影失去了它的色彩,成了掩映着那双盛满绿意的眼睛的阴影。
她银白的发丝随着窗外吹来的微风轻轻拂动,冬日的风沾染上她的气息,繁花草木生发之时的气息,因而仿若温暖合宜的煦煦春风——她像一棵挺拔的、根系深扎的,有着银白色枝干的树,身上笼罩着整个世界的枯荣。
塞特情不自禁怔愣当场,无数念头从心底升起,又倏然消失无踪,他恍然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医官,于是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歉然的说道: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布耶尔医官阁下。”
布耶尔面上带笑,替床上的少年拉上被角,她并未责问少年不遵守医嘱的行动,而是温柔的安抚:
“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