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半山腰无障碍阻拦,祭台上人声乐声敲打声脚步声,分分毫毫一清二楚。
那乐声不似中原乐曲婉转优美,鼓点密集,如骤雨打芭蕉,停顿皆在不可预料之处,间或有骨笛吹响,苍凉悲怆。萨满踩着节奏,伴鼓点吟唱着什么。
一丝不祥爬上心头,我突然停住脚步:“这不对。”
玄策走在我身后,随着我一起回头:“什么不对?”
“即是萨满,应该来自于关外赫哲一族,为何祷祝的声音中混有古羌语,你听——”
走在前头的朱将军,又退回来几步,也随我们侧耳细听:“古羌语?你可有听清楚了?”
玄策昨日在会馆听过一回古羌语,知道古羌语的腔调类似于客家话,他紧盯着场中的喧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便指着其中一个萨满道。“祭台上五个萨满,带着白色羽冠的那个,唱词跟其他人不同,的确像是苗人。”
经过这一番指点,朱将军再细听,确实听出了异样:“这个萨满在唱什么?”
不祥的预感越发清晰,心中无法言喻地焦躁起来,我辨认着那崎岖的唱词,慢慢翻译着。
“日落西天,鸟归山,七星照顶,脚踏金砖。
烹羊宰牛鼓乐起,我请神灵来一观。
请移山填海山神之灵韵,请五湖畅游水神之浩瀚,
请乘云驾雾风神之广博,请天下无匹武神之利剑,
请日月无光死神之恫吓,请叱咤风云雷神之犀利,
赐我阿古拉山无尽的沉默,赐我格罗海无边的忧愁,
赐我黑夜里无尽的迷惘,赐我哀泣,赐我悲悯,赐我疯癫。
舍我灵与血,洗我心中怨,舍我往生路,铸彼恨滔天。
宿命之刃,造化之网,扑朔迷离,在劫难往。
以吾愤怒,咒彼永无宁日,
以吾破碎,咒彼千疮百孔,
以吾凋零,咒彼万劫沉沦,
十万枯叶城亡魂在此,万悲同窟,献于凶神。
咒彼永生被弃,永无宁日,永堕黑暗……”
凉风阵阵涌上山坡,我们站在高处,远处阳光从云的裂缝中撒下,恢弘的宝殿与辽阔的天坛被镀上一层白莽莽的浮光,朗朗鼓乐回荡在整个山谷,那声音也随着光影激昂地颤抖。
我担忧地看着玄策,他站在石阶边缘,底下锣鼓喧天的热闹如同狰狞的咒骂将他紧紧围绕,可他面无表情格格不入。
“这是……在诅咒?”
朱将军终于听明白了,一时大怒:“圣上祭天,如此重要的场合,谁给了他们胆子,敢在这里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朱将军走进一步,认真问道:“蔚姑娘可有听清楚,萨满刚刚提到的……可是枯叶城?”
将军纵然是沙场老将,提起枯叶城三个字声音还是低了下去,他扫了一眼玄策,目光有一丝躲闪。
一将成名万骨枯,枯叶城中发生的事,是京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枯叶城,十万亡魂,在此。”我笃定地看着朱将军,强调着关键所在。
“这……”
朱将军未敢相信事情的严重,他向山下望去,平坦的天坛祥和一片,皇帝率领众人跪于台下潜心祈福,他在此驻守三日,除却昨日傍晚的雨水,本来一切顺遂,再过几个时辰便可整装回城,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这里怎么可能有十万亡魂,定是这萨满夸大其词,妖言惑众。”
我道:“将军莫轻敌,我怀疑鞑靼人在此建法坛,以浮屠塔内凶兽戾气镇十万亡魂,造鬼蛊之祸,诅咒太子。”
“诅咒太子?鬼蛊?”朱将军从未听说过鬼蛊一事。
“是。”目光转向祈天台,那祷祝的萨满围绕着的方鼎,挂满了彩色的旗幡,显得格外诡异,我指着那鼎与朱将军道:“敢问朱将军,这方鼎是原本便在这法坛之上,还是从寺外抬进来的?”
“是十日前,礼部从番邦聚居地的祭祀场中借来,萨满声称此物乘神灵之馨享,需日日供奉,以此通达天意。”
“这么说,有人一直在京中供奉着它。”
“的确。”
“此物可是四年前进京?”
“确乃顺平元年进京,此鼎有问题?”
“太子殿下亦是四年前突然发病。”
“这……”朱将军眉头紧皱,仍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