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很惊讶地知道,至少有两万鬼足缺的追随者成了他的俘虏。在离开红河之前,他从不真正相信一个地方可以聚集这么多人,而看到这些人更是让他倍感惊讶。
俘虏被分成四五十人的小队,像一畦畦卷心菜般分散在山坡上。男人和女人们都裸身坐在太阳下,每一队人都有一名屈从者看管。人们同样对他们毫不在意,只是偶尔会有一名穿着圣保衣的人走到一支小队前面,从队里叫出一个人,被叫到的人立刻就会跑出来执行命令,同样也不会没人看着他。
令公鬼还看见几个裸身的人跑回他们的队伍里,其它人始终都平静地坐在地上,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无聊,仿佛他们根本没什么理由去别的地方,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约他们会以同样的平静穿上白色长袍,但令公鬼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人曾经怎样轻易地亵渎了他们的律法和习俗。大约那些暴行的发起者是鬼足缺,但他们都遵从了他的命令。
令公鬼皱起眉看着这些俘虏————两万,而且还在陆续增加,他绝不相信他们能成为屈从者。片刻之后,他才注意到那些不是俘虏的厌火族人中有个奇怪的现象。
枪姬众和持矛的楼兰男人从不会将束发巾以外的东西戴在头上,也从不会让衣服上有任何与岩石和阴影色泽不协调的颜色,但现在令公鬼看见有不少人————差不多每四五个持矛的楼兰男人之中就有一个————将一条红布系在额头上,并在眉头上方画了或刺了一个圆形,圆形由一黑一白两滴扭曲的泪滴组成。
最让令公鬼感到奇怪的是,许多屈从者也有这样的装束,大多数屈从者还是系着兜帽,但每个放下兜帽的屈从者都在额头上系着红布,眉头上方有同样的饼图案。而且不论有没有戴红布,在所有的圣保衣上,令公鬼都能看见“勇夺人前”的字样。屈从者身上当然不会出现任何与兵刃有关的东西,永远也不会。
“我不知道。”当令公鬼询问鬼笑猝这是什么意思时,鬼笑猝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令公鬼想坐得更直一些,鬼笑猝确实把他抱得太紧了。
过了一会儿,鬼笑猝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令公鬼必须很努力去听才能听清楚她的话。“摩诃丽说如果我再提起它,就要打我。鬼营室已经用棍子在我肩膀上敲了一下,但我觉得他们就是那些宣称我们楼兰是‘虬怒角触'的人们。”
令公鬼想开口问这个词的意思,他对古语知道的并不多,但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飘进他的脑海。“虬怒角触”,字面上的意思是“龙之枪矛”。
“有时候,”万剑笑着说,“想要分清楚自己和敌人的差别并不容易,他们想拥有世界,不过看样子你至少已经拥有了一个族群。”
令公鬼转头盯着万剑,直到他退去脸上的笑容,不安地耸了耸肩。万剑让自己的骡子落后了一些,跟在屈重身边。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名字确实暗示着,或者大约不止是暗示,意味着占有的权力,这个信息同样来自真龙的记忆。一个人拥有一个族群,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真是这样,也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我只是想利用他们,令公鬼讽刺地想。
“我发现你们不相信这个。”令公鬼转过头说道。枪姬众之中没有人把自己弄成那样的。
鬼笑猝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现在有太多的信念,”她的声音像刚才一样低微,又夹杂了恼怒和不确定,“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智者们经常一言不发,似乎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有人说,只要跟随着你,我们就能赎清我们的祖先对……鬼子母犯下的罪行。”
鬼笑猝声音中的迟疑让令公鬼吃了一惊,他从没想过鬼笑猝大约像其它楼兰一样,会为他所揭示的楼兰的过去而感到忧心,更准确地说,大约是羞愧。
羞耻心是节义很重要的一部分,厌火族人因为他们曾经遵循楼兰之血而感到羞愧,也因为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誓言而感到羞愧。
“现在有太多人听说过昆莫预言,”鬼笑猝的语气显得稍微冷静了一些,实际上,就连鬼笑猝自己也是在开始接受智者训练时,才对这个预言有所了解。“但这个预言被许多人误解了,他们知道你会毁灭我们……”
鬼笑猝深吸一口气,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于是有许多人相信,你会在无尽的枪矛之舞中把我们全都杀光,要我们以牺牲来弥补罪行。还有人相信荒季本身就是一种试炼,软弱的人被淘汰,留下来的将成为终极之战中坚强的核心。我甚至还听一些人说,楼兰只是你此刻的梦,当你从现世中觉醒时,我们便不复存在了。”
真是种残酷的信仰,让他们感到羞愧的已经不止是令公鬼告诉他们的历史了,令公鬼只是感到惊讶,厌火族人竟然没有全部离开他或是陷入疯狂。
“那些智者们相信什么?”令公鬼用鬼笑猝那种低弱的声音问。
“该来的总会来,我们只能挽救我们所能挽救的,令公鬼,我们别无所求。”
我们。鬼笑猝把自己也包括在智者们之中,就像半夏和仪景公主把她们包括在鬼子母之中一样。
“好吧!”令公鬼轻声说,“我估计鬼营室至少相信我应该被打几个耳光,大约摩诃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