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叹了一口气,伸手牵过了驮着吊床马匹的缰绳。马鸣全身都盖在毯子下面,只露出一张脸。他的呼吸显得干燥沙哑。就快了,她心想,你很快就能得到治疗了。我们会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半夏希望连翘不要再吓唬她们了,她希望自己能相信连翘给她们的恐吓都是无稽之谈。
连翘带领她们绕过巫鬼道围墙的正面,走到一扇狭窄的侧门前。门开着,一旁站了两名卫兵。鬼子母停住马,掀起斗笠,从马鞍上俯身向一名卫兵轻声说着什么。那名卫兵楞了一下,用惊讶的眼神看了看半夏和其他人,飞快地说了一声:“大师圣明,说得及是,属下遵命。”便消失在巫鬼道围墙内。在他说话的时候,连翘已经催马向门里走去,不过,她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急迫的神色。
半夏牵着驮吊床的马跟在后面。她和两名伙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纳闷连翘向卫兵说了些什么。
一栋灰色石头砌成的房子就立在墙内的门旁边。它的轮廓就像是一个能放六个点心的那种六格盒子。一小队卫兵在门里来回走着。看见鬼子母到来,他们急忙停止闲谈,纷纷向连翘施礼致敬。
巫鬼道内的这部分可能曾经是某个王候人物的花圃。这里零散分布着树木、修剪过的矮树丛和宽阔的碎石路。其他建筑物在树林间隐约可见。巫鬼道则君临一切地俯瞰着它们。
她们脚下的道路直通向树林间的一处马厩。一到那里,穿着袏衣的马夫们急忙跑过来,接下了她们的坐骑。在鬼子母的指挥下,几名马夫解下吊床,轻柔地将它放在一边。当马匹被牵入马厩的时候,连翘从马鸣脚边拿起那只皮袋子,小心地将它夹在一只胳膊下面。
湘儿紧握拳头,皱眉盯着鬼子母道:“你说过,他也许只剩几个时辰的时间。而你还要……”
连翘抬起一只手,湘儿立刻闭上了嘴。但半夏无法确定,阻止湘儿的是连翘的手势,还是从碎石路上传来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鬼子母浣花夫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有三名见习使跟在她身后。她们白色的衣服边缘镶着鬼子母七个宗派的色带,从蓝到红。还有两名身材高大,穿着直裰的汉子。这位初阶生导师是名略显丰满的女子,有着郯城人高颧骨的特征。偏红的头发,清澈的褐眸在眼角处略微翘起,这些让她圆润无瑕的脸庞显得很有特色。她看了半夏和其他人一眼,眼神平和,但她的嘴角却是绷紧的。
“你把三名逃亡者带回来了,连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几乎要希望你不曾把她们带回来。”
“我们不是……”半夏开口道。
但连翘尖锐的声音立刻打断了半夏,“闭嘴!”连翘盯着她,然后又看着她们三个,彷佛她严厉的眼神能封住她们的嘴巴。
半夏相信连翘确实堵住了自己的嘴。以前,她从没见过连翘发怒。湘儿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只是她没让别人听见。浣花夫人身后的三名见习使自然不敢多言。但半夏认为自己能看得出来,她们都竖起了耳朵倾听湘儿的言辞。
当连翘确定半夏和其他两个姑娘不会再出声之后,她转过身,看着浣花夫人,才道:“那个男孩必须被带到与所有人隔离的地方。他身患恶疾,非常危险。对别人和对他自己同样危险。”
“我被告知你带来了一副吊床。”浣花夫人望着她带来的两名劳工,朝那副吊床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话。马鸣立刻被那两名劳工带走了。
半夏张开嘴,想说马鸣需要立刻接受治疗。但连翘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怒气四溢的目光让她立刻闭上了嘴。湘儿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把它们全部从头顶拔下来了。
“我觉得,”连翘说,“塔里的人都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吧?‘”
“有些人还不知道,”浣花夫人对她说,“但她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你们的来来往往已经成了公开讨论和私下交谈最重要的话题,甚至比冷泉镇发生的事情更多的成了谈资,且更远远重要过瑶琳桐庐的战争。你还想包藏什么秘密吗?”
连翘用双臂抱住那个皮袋子:“我必须觐见丹景玉座。立刻。”
“那这三个人呢?”
连翘看了看姑娘们,皱起眉头:“她们必须受到严格监管,直到丹景玉座想见她们,如果尊上确实想见她们的话。记住,严格监管。我觉得,用她们自己的房间就好了,还不需要牢房。切记,不许她们说一个字。”
连翘虽然是对浣花夫人说话,但半夏知道,连翘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在提醒她们。湘儿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团,她猛揪着自己的辫子,彷佛想挥拳击打什么。仪景公主的眼睛睁得老大,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半夏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愤怒,恐惧,或是担忧。应该是三种心思搅在一起了,她心想。
连翘最后端详了她带回来的三个姑娘一眼,便匆匆向巫鬼道走去。那个袋子仍然被她抱在胸前,披风的下摆从她的脚边飘起。浣花夫人将双手叉在腰间,审视着半夏三人。突然间,半夏感到松了一口气。初阶生导师对待她们的时候,总是保持着稳定的情绪和一种带有同情心的幽默感。即使是在她们因为犯错而需要承受额外的杂役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