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犹豫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半夏已经躲进了树林。百公仍然身在火焰中,他的披风已经着了火,但他还是走得不慌不忙,就像是觉得猎人无法逃脱似的。他已经快要走到边缘了。令公鬼转过身撒腿狂奔。身后,传来纯熙夫人的惨叫声。
脚下的地面缓缓上升,但是恐惧使令公鬼的双腿充满力量。他迈开大步迅速爬上去,用手扒开前面挡路的花丛和纠缠的月季弄得花瓣四散,顾不上花刺划破他的衣服血肉。
纯熙夫人的惨叫声刚才还一声比一声嘶哑,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一样,现在,却已经停止了。令公鬼知道,那叫声其实只持续了片刻,很快,百公就会来追他了。他知道,百公追赶的人一定是他,因为,在恐惧驱赶他迈开脚步逃跑前的最后一刻,他从黑水将军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决定。
地面更加陡了,但令公鬼手脚并用,抓住矮树丛拉着自己继续往上爬,石头、沙土和落叶在他的脚下纷纷滚落。到了最后,坡度实在太陡了,他干脆手脚着地。上面,在上面,那里似乎比较平坦。他喘着粗气,爬过最后几步距离,站起来,愣住了。对着眼前的情景,他只想大声哀嚎。
在令公鬼身前,十步之外,山顶突然消失了。他知道,那里将会是悬崖,但他还是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愈加沉重。他的心里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那里可能会有小路,比如,山羊走的小路,或者别的什么小路都好。到了崖边,他向下看去,却只看到一百尺高的垂直石壁,光滑得像一块刨好的木板。
“总有办法的,我回头去找另一条路,”,他对自己说,回头,然后他转过身,百公就在眼前,刚刚爬上山顶。这座小丘对黑水将军来说就如平地,走上来毫不费力。麻料纸脸上,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恨意。不知怎地,那张脸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枯败了,似乎有了一点血色,似乎他刚刚吃过了什么大补之药回了气血一般。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令公鬼,但是说话时,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论是谁,只要把你带到阿鼻谷,百眼魔君就会给予他凡人无法梦想的奖励。不过,我的梦想一直以来都比其他人更远大,而且,我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你究竟是死是活,对于侍奉伟大的黑暗至尊来说有什么区别?没有,对于黑暗的扩张大业没有区别。我为什么要跟你分享权力?我为什么要向你下跪?我,曾经在使者殿堂与苏支目怯对决。我,曾经倾尽力量对抗武德星君,一次又一次将他击退。”
“你休想。”令公鬼只觉得口干得像沙土一般,舌头枯败得跟百公的脸一样。脚下的悬崖边发出吱嘎的声音,几颗石头应声滚落。他不敢回头看,却可以听到石头不停地撞击陡峭的崖壁,如果他再后退一寸,他的身体就会跟那些石头一样。
令公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倒退着离开黑水将军。他的皮肤直发痒,如果他能把目光从黑水将军身上移开落到自己身上,一定会看到皮肤上全是鸡皮疙瘩。总有办法躲开他的。某个逃走的办法!一定有的!某个办法!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本不该看见它。
在百公身后伸出一根纽带,闪耀着亮白的光芒,如同透过最纯的白云照下来的阳光。纽带比沼泽里的巨蟒还粗,比空气轻,连接着黑水将军和远处某个不可知的物体,可是,那物体对令公鬼来说却是伸手可及。纽带像脉搏一样跳动着,每跳一次,百公的力量就更强大,身上的血肉更丰盈。
渐渐地,他变得跟令公鬼差不多高大强壮,比退魔师更硬朗,比灭绝之境更致命。然而,跟身边闪光的纽带相比,黑水将军几乎跟不存在一样。纽带就是一切。它轻声哼吟。它高声歌唱。它呼唤着令公鬼的三魂七魄。它分出一根手指一般的细绳,漂过来,触碰他。他抓住了它。光芒涌入他的身体,焚烧一切的热量充斥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觉得热,只觉得温暖,本已渗入骨髓的坟墓之冷被通通驱逐。细绳渐渐加粗。
“我必须逃走!”
“不!”百公大喊,“你不能拿走它!它是我的!”
令公鬼没有动,黑水将军也没有,然而毫无疑问,他们两人正在生死决斗。百公的脸上渗出汗珠。他的脸已经不再枯败,不再衰老,而是一张壮年汉子的脸。
令公鬼的心跳跟随着纽带的脉动,就像跟随着世间的脉动,令他充实。光芒填满他的心,他自己的意识被挤到了角落里。他用太虚把那个角落包裹起来,在一片空灵中寻求庇护。逃走!
“是我的!”百公喊道,“我的!”
暖意渐渐在令公鬼的身体里聚集,来自太阳的温暖,来自太阳的光辉,不断爆发,发出可怕的光芒,光芒。逃走!
“我的!”百公的口中、眼中喷出火焰,火舌如同利枪舔噬着他。令公鬼大声惨叫。
逃走!忽然,令公鬼的身边不再是山顶了。充斥着他的光芒使他全身颤抖,光和热令他无法思考。光芒。在太虚的中心,光芒蒙蔽了他的意识,使他晕眩,令他敬畏。
令公鬼发现自己站在一道宽阔的隘口里,周围是锯齿一般的黑色山峰,就像混沌妖皇的獠牙。这是真的,他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