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桥跨过宽阔的河面,桥底比大发号的桅杆高出两倍有多。它从头到尾闪着被太阳照射的窗户纸一般的白色光芒。跟桥身一样材质的桥墩扎在强劲的水流中,纤细如藐姑射山神的长弓,样子柔弱得似乎根本无法支撑桥身的重量和跨度。
整座白桥浑然一体,就像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刻出来似的,亦或者说,像是经天神之手搭建而成。它宽而高,轻快地横在空中,令人几乎忘记了它原来是多么巨大。相比之下,它东边连接着的城镇就像小侏儒。
然而,城镇其实也比思尧村要大多了,砖石砌起的房屋跟暗礁渡口的屋子一样高大,沿河伸出一根根细手指一般的木建码头。河面上满上来来往往的小船,渔民忙着撒网。白桥闪着光芒高高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它看起来就像瓷器一般晶莹,像玉石一样高洁。”令公鬼不禁赞叹。
船老大董四哥在他身后站定,拇指钩着腰间的宽皮带,说道:“不,小朋友。不论它是什么,肯定不是瓷器的。雨下得再大,走在那上面也不会滑脚,而且,就算最锋利的武器加上最强壮的手臂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我一直认为,”谢铁嘴说道,“它是祸斗时代的遗物之一。”
船老大冷哼一声:“那谁知道去?反正它很有用。河神爷爷告诉我,也可能是其他人修建的,不一定得是鬼子母们。而且这么新这么漂亮的话,它也未必有那么久远的历史。奶奶的,别偷懒,你这个姥姥的的蠢材!”一边骂着,他一边匆匆忙忙地向船尾跑去。
令公鬼更惊奇了。来自祸斗时代?可能是鬼子母们建造的?这就是船老大董四哥游历天下的动力,就是他说的天下奇观和未解之谜。鬼子母们的杰作。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亲手触摸又是另一回事。
鬼子长桥今欲渡,仙家鬼斧万里平。
这一刻,令公鬼忽然觉得那神物一般的建筑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把目光移到河边的码头上,然而,不论他看哪里,那座桥总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我们成功了,谢师傅,”令公鬼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到达了这里。”
说书的却只是嗯了一声捋了捋胡须,附近两个准备缆绳的船伙儿严厉地瞪了令公鬼一眼,但是立刻继续自己的工作。他赶紧止住笑容,一直到靠岸时都避开不看那两人。
大发号平稳地转进了第一个码头。码头用橡木搭建,架在涂着柏油的木桩上。船浆轻轻向后划水,调整船身位置。船伙儿们把船上的缆绳抛给码头上的人,把它们系好。另一些船伙儿把那些羊毛袋子挂到船弦外,用来保护船身免被码头桩子撞伤。
船还没停稳,码头的另一边就出现了许多涂着黑亮油漆的高大马车,每一辆马车的车门上都用醒目的金色或者朱砂色大字写着自己的名字。登船的踏板刚刚放好,马车里的乘客就急匆匆地登了上船。这些人面容光滑,身穿织金锦缝制的曳撒,披着妆花缎的披风,脚踩软布鞋,每一个人都带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仆人为他提着包铁皮的钱盒子。
这些人围住了船老大董四哥,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船老大却冷不防地咆哮一声,把他们的笑容都吓走了。“喂,你!”船老大伸出一只粗手指穿过他们指向甲板另一头的烂牙仔,后者立马站定。烂牙仔额头上被令公鬼的皂靴踩伤的淤痕已经消退了,但是他仍旧时不时用手指摸着它,像要提醒自己似的。“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船上一边值班一边睡觉了!奶奶个腿,这也是你在任何船只上的最后一次!现在,你自己选一边吧,走码头还是跳河水,立刻滚出我的大发号!”
烂牙仔缩着肩膀,对令公鬼他们三人投以怨恨的目光,特别是看到令公鬼的时候,他的眼神尤其恶毒。他环视甲板希望有人能出言替他说几句,但是这样的希望注定渺茫。
只见船伙儿们一个个停下工作站直,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就好像看江水一样木然。烂牙仔退缩了,眼中又闪起凶光,而且,比之前更加凶狠。他小低地诅咒着,冲向船伙儿们的舱室。董四哥派了两个人跟着他确保他不会搞破坏,然后嘟囔道把注意力转回围着自己的生意人身上。那些生意人的微笑立刻回到脸上,频频谈话着好像从没有被打断过。
谢铁嘴叫令公鬼和马鸣回去收拾东西。不过他们俩除了身上的衣服,也没剩多少东西了。令公鬼的羊毛毯卷和鞍囊还在,还有父亲的宝剑。他握着剑呆了一会,一时之间,对家乡的思念强烈得令他双眼刺痛。我还能见到塔吗?还能回家吗?家。我余下的一生都将在逃跑中渡过,逃跑着,惧怕着自己的梦境。他抖抖身子叹了口气,把剑挂在腰带上。
烂牙仔在两个船伙儿的监视下回到甲板上,双眼直视前方,可是,令公鬼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阵阵恨意,就好像它们有颜色,有形状一样。他挺着腰,阴沉着脸,僵直地走上踏板离开大发号,粗鲁地推开码头上的人,很快就消失在生意人的马车后不见了。
码头上的人不算多,有衣着朴素的苦力,修补渔网的渔夫,还有少数人特意从镇里前来观看今年头一艘从钟吾城下来的商船。没有一个女孩是半夏,没有一个人像纯熙夫人、或者孔阳、或者其他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