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道武场。
靛衣少年凌厉地处理完今日最后一人,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石栏围起的高台上。他冷漠的眼光扫过地面的残肢碎肉、血海汪洋,早已习惯这些人在他面前或哭喊、或求饶、或抵抗……最终崩散于他的剑下。
他甚至不愿再对他们施舍一些怜悯之色,只是静待武场负责料理后事的人将那些残破的躯体无情拖走,他才好踏过血肉慢慢走下台去,闻着熟悉的饭香回到自己住处,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结束这平平无奇的一天。
但今天……小六隐隐觉得,自从遇上那个有些神经质的瘦弱少年,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
幽黑深长的地下通道里,小六步履沉重地向前挪动,手中金芒如刺,根根分明。这条走道两旁向来不给点灯,因而没有一丝光亮,倒显得他掌中自然散逸的金芒分外耀眼。
整个武场无人不知,他是天生带有灵力之人,面对杀戮与死亡,总是嶷然不惧。也正因此,年仅十四岁的小六才被上头破格招揽,并被有意培养成“自己人”。经上头默许,唯有他在走过这条通道时,是可以弄出些亮光来的——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漫无边际的黑暗。
在黑暗中生活的时间越长,人也越觉孤寂,便连自己原来的名字也忘了,依稀记得姓“陆”——武场的人大都比他年长,所以得了个“小六”的称呼。
不过,小六确实事事顺遂。入得武场以来,上头交给他处置的“罪人”,无一例外都是严格按照雇主的要求执行的,绝无失手。上头对小六杀伐果断、不问缘由的作风甚是满意,更加器重于他。
起初还有人担心他心性浮躁,尝了甜头便倒打一耙,借机向外披露武场的种种恶行。但小六平时寡言少语,雇钱也不要很多,完成任务便回房吃饭歇息,与内部人员更无往来。监视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也就安下心来,渐渐给了他更多自由活动的空间。
即使如此,武场各方面的保密工作依然做得很好——就比如他从来没见过上头的真面目,也从来不知他们下一次到底会抓何等样的人来此受戮。
权倾朝野的宰相,富可敌国的商人,倾国倾城的花魁……一切成谜之事,都只有到了那个如“生死场”般的高台上才见分晓。答案亦很简单,无非是一个“死”字。
谁知今日,他一推开自己的房门,却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被五花大绑在房中,旁边围了一群上头派来的杀手同事,个个身材魁梧,手提刑具,严阵以待。
被绑之人无力地坐在房中仅有的一张简陋竹椅上,口中塞着破布,气息奄奄,正是颜路。
小六见此情形,顿时毛骨悚然。正待进门问个究竟,却听上头颇具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小六啊……”温吞的男声提醒他道,好似在说一件无聊的小事,“这个少年,你是不是忘了处理?”
小六迅速转身,然而背面并无人迹。冗长的走道皆被暗影覆盖,与自己深如洞穴的住处相接,阴森可怖。他又回过身来,借着手上金灵的光影,将屋中所立之人一一扫过,最终照向被缚的少年。
颜路此时也撑起眼皮望了望他,一双晶亮的眸子又像哭又像笑。
“为何抓他?”小六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脱口质问道,“他不曾做过一件你们所谓的‘错事’。”
“不曾?”上头阴郁的嗓音在走道里飘飘荡荡,一如鬼魅,“你主动把他推下台阶,让他看到了我们武场来往交易的客人,就是错了。”
“……他没看到。”小六固执但没底气地道。
“是吗?哈哈哈……别紧张,我无意罚你。不过这小子看到了我们武场的秘密,我要你亲手解决自己放走的祸患,这不算难吧。”
小六收回目光,低垂着头,不再反驳。
上头又道:“你是自己人,我相信你一定会选择忠于武场——所以,动手吧?让我也亲眼鉴赏一下,堪称天道武场‘第一杀手’的小六,究竟是如何处置罪人的。”
“……”
“怎么,平日做事果决的你,如今也会怕么?”上头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怕你眼里干净美好的东西,也变成一块块肮脏的血肉?”
小六心头一紧,熄去金灵,重重跪下:“对不起……请放了他。”
他强作镇定,却对那片看似无人的暗影继续说道:“今日是我的倏忽,我不该与这少年多言。一切罪责,理应由我承担。”
“住口——上头的话,你敢违逆?!”
屋中杀手们听完小六逆天之语,皆怒不可遏、杀气四溢,为首者更是发出一声低喝,警告于他:“再不动手,我便替你杀了他!这少年细皮嫩肉,足够生剐好几天……”
“不!我……我愿意替他受过。”
小六不怕他手里镶满刀片的鞭子,却怕这挥舞的鞭子一个不慎,真的落在那无辜少年单薄的肩上。
上头对他这般反应并不见怪,悠悠道:“道歉若有用的话……世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