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苦口,一盏下去,似从舌头苦到了心头。瑞姑姑趁着她恍惚,刚接过空了的药盏便及时塞了块儿梅干给她。
景琪生了一副娇气的身体,比如说她怕热怕冷,冷了热了都会令她体虚多梦,难以安眠;比如说她怕苦又怕疼,小时候每每吃药,若是苦的,定要跟瑞姑姑一番斗智斗勇,甚至不惜撒泼耍赖,全无一个王府小郡主的样子。她性子又多动,爬高上低的,摔疼了便会哇哇大哭,毫无顾忌。毕竟是被一众婢子下人捧着长大的王女,难免任性。
可身体娇气归娇气,人却不然。
她从来不喜欢因为自己的原因麻烦连累别人。小时候因她自己贪玩儿,拖着小厮偷跑出府,结果淋了雨生了病,王妃一气之下要责打小厮,她却哭喊着求情,宁愿自己受罚抄书悔过,也不让小厮代过。
她虽然怕苦,但是看着瑞姑姑辛苦熬了半日的药被她任性之下撒了大半,瑞姑姑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反倒先纠结又自责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扭曲着小脸儿主动喝下药渣,喝完又哭着要甜头……简直又是小天使又是小恶魔。
她虽王女,却单纯随性至极,王府里那么多规矩,她却依然从不把下人小厮当贱奴,在王爷王妃看不到的地方,永远跟陪她一起长大的婢女小厮们玩闹在一起,也从不吝于把好吃好玩儿的赏给他们。
生来就是如此身体,生来就是如此性情。
“这里离西蒙国很近了吧?”景琪转移情绪似的跟瑞姑姑聊起。
瑞姑姑忙应和道,“西北的陇山距此只有五百里了。”
“是啊,过了陇山就是西蒙国的地界了,还真是……”眼看话说一半,思绪又要飘回圣都去,景琪忙看似不着痕迹地转问,“近日姑姑熟悉周边,可知边塞的百姓都做些什么?”
其实思绪根本不太能受控制,盖因那人在自己心中的痕迹实在太重的原故,问题刚抛出去,脑子里还是紧接着便想起,那人曾是跟她讲起过边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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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都说边关苦寒,边塞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那时的他还是温柔的,不知是纵容还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被她弃于案角的《吴子》,带着三分笑意,讲故事一般缓缓道:“边关哪……不若圣都。冬日漫长春日迟,西北风过境后便山瘦河宽,一片萧索。大雪总是一夜而至,雪来之前,朔风泠冽,天色青灰,飞鸟藏林。”
“可待你睡醒一觉,推开门来,它已经安静地给群山换了白帽......好似,换了个人间。”
“秋日里,层林间是漫天的翠红与翠黄。傍晚的景色也很美,血红的夕阳映在沉波碧谭之上,异常壮观。”
“天柱山脚下还有一湾蓝色的湖水,映着天上的云和两岸的黄绿,似真似画。”
她当时听得神往又兴奋,“哇~那这么说来边关是极美的了?”
那人却笑着摇了摇头,“那里的风沙会把皮肤吹得干裂难忍,还是圣都的气候最适合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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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他缓缓说话之时,音质如琴,过于动听了,以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似刻在记忆里一般,景琪本以为慢慢都会忘却,不想却从未有一字遗漏。
是啊,她的身体的确更适合呆在圣都,可她还是来了边塞。
“姑娘?”瑞姑姑看她神色不知又飘到了哪处,这次便只轻轻地叫了一声,安静贴心地等她自己回神。
“……姑姑说什么?”
“奴婢记得姑娘小时候不爱读《诗经》,因此不知被夫子训了多少次,”像是想起了她儿时顽皮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带着点揶揄也带着宠溺,“倒是对《山海经》和《本草经》这样的闲书颇有兴致。”
“听说因为土质的原由,此地的百姓多以种植药材为生。姑娘既喜欢,不如我们闲来也养些花草药材。”
瑞姑姑果然是比王妃都更了解她的。景琪点了点头。
虽刚到此地尚不足月,但因不适应寒冷之故,总觉冬日仿佛漫长无尽头一般。还好瑞姑姑每日出门回来都会带一些药材种子,冬季气温低水分蒸发慢,正适宜种植柴胡,北沙参,白术,黄精等一些耐寒,且冬季培植会更高产的药植。
无府中的一处偏院和梅园里都有大片大片的空地,景琪便每日跟着瑞姑姑刨栽,种下种子之时,想象着来年出苗开花结果的情形,便也会生出些期许。加之每日运动半天出了汗,人反而还精神了不少,有事可做就是最好的解忧之法,景琪眼看着开始有了几分生气。太阳洒满半边院子的时候,景琪看着连日的成果,心想看来此地也并非绝人之处了。
可惜,命运之手在你的命柱上涂涂抹抹写了什么,不到死的那一刻恐怕谁也不知。
不久,一个落雨飞雪异常寒冷的深夜,一群身轻如燕,似黑魅一般灵活的刺客,踩着房檐跃入无府,刚欲破门而入,府外又冲进一批便装军士,双方皆是毫不迟疑,瞬间就拔刀挥剑打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