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二十年月食之夜
风雨在暗夜咆哮,仿佛要将天地撕裂,怒海狂涛席卷起一切,巨大的轮船在层层巨浪间挣扎,最终还是没能逃掉被掀入海底的命运。
次日天晴,海面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灾难从未发生。
海面之下,巨轮沉睡着,日渐一日,被世人淡忘。
真的能忘记吗?
无论沉寂多久,即便现在无人知晓,谁又能说,它永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
新政三十年,农历八月十五,郦阳
秋夜的郦江上已经拂起了凉风,一只只渔排安静地随波摇晃。正值中秋之夜,该是阖家团圆、欢闹过节的日子,小小的渔村此时却笼罩在深沉的寂静中。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灯火俱熄,放眼周遭似乎渺无人迹。
倒还是有人在的。
万籁俱寂时,姚霜出现在了江边,她背向郦江,望着远处,衣袂翻飞。她身上明亮的衣裙,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望着的方向是郦山,郦山脚下的矿场也是当地重要的收入来源。虽然从勘探出矿藏到现在,几年间经历了数次停工,就如前几日,以挖到了宝藏为由再次停工。工人们不明原因,哀怨不已,也无可奈何。夜色中,远处的矿山和大型设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也同渔村一样伏在月光下无声地沉睡着。
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几个黑色的身影先后进入视野,他们从郦山方向疾驰而来,直奔江边。
黑色身影逼近江岸时,姚霜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急忙准备离开,可躲避不及,还是同为首者打了照面。在看到姚霜时,为首的身影略顿了顿,但并未停留。
一艘小型燃油艇伪装成小渔船,混在一大群同类之中。但此人显然熟门熟路,无需仔细分辨,径直跳上小艇。他拉起发动绳,却发现发动机毫无动静。这情形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但依旧冷静决断,及时反应。他解开小艇的束缚,猛踹了一脚,让小艇随着江流漂走。随后自己迅速翻身上岸,躲进树丛的阴影之中。
此时的姚霜也躲开了后续追踪之人,在渔村错综复杂的小径中摸索着前进。可她鲜艳的衣裙如同夜幕中的萤火虫,还是太过显眼。明黄色的身影闪过,被一道黑色的影子注意到,并紧随其后。
姚霜看起来对村庄很是熟悉,她利用地形和障碍物隐藏自己,但黑影始终紧随其后,逐渐缩短着与她的距离。
黑影突然加速,一把抓住姚霜,拖拽着她躲进了旁边一间民房屋后的阴影里。他动作迅速而有力,一手紧紧压住姚霜的肩膀,控制住她的反抗,另一手则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惊叫引来他人注意。近在咫尺的黑暗中,姚霜惊惧的目光聚焦在对方脸上,她看清了黑影的脸上挂着的面具,那是最近大小报刊上反复出现的某个通缉犯的面具。姚霜试着挣脱,却也害怕过度的反抗都激怒眼前之人,只能微微扭动身体。
姚霜精神紧绷,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中,她看到眼前的人面具微动,也捕捉到了一道低沉而含混的声音:
“别动……姚霜。”
姚霜浑身一凛,感觉到自己后背僵硬。虽然隔着面具传来的声音并不清晰,但姚霜还是听出了自己的名字。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姚霜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但也配合着没再反抗。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又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渔村重归于死一般的寂静。可面前的人并未平静,甚至可以说,突然的放松让他更加暴露了自己的痛苦和疲惫。两人近在咫尺,姚霜能听到他努力压制的喘息声,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这人显然是受了重伤。姚霜安静地打量着,比较对方的装备和与自己体型差异,心下安定了一些。
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紧紧压着姚霜的手。明明有机会,但姚霜没有试图逃离,她盯着那张面具,缓缓伸出右手。二人四目相对,眼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没等姚霜动作,自己抬手揭下了面具。随着面具逐渐滑落,明亮的月光映照下,姚霜看清了他的长相。
是一张她并不愿意在此刻见到的,意料之外的面容。
是祝昀。
——
姚霜和祝昀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月前。
在同事的积极推动下,刚刚开始工作的姚霜也走上了相亲之路。起初不情不愿,但碍于面子无法拒绝。好在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祝昀,两人聊得还算愉快,几次约会后,也逐渐熟络起来。
在梁督团治下的新余城是如今最安定繁华的城市之一,能在这座城市扎下根平静生活,于很多人心中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可姚霜发现,祝昀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总是望着重兵把守的城墙,好像在看着外面战火纷飞的土地。
“你会留在新余吗?”有天,姚霜问道。
祝昀愣了一下,犹豫着说:“我……不知道。”
“新余不好吗?”姚霜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