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奇谈?”
“不要,不爱听。”
“那你要听什么?”
“随便。”
意识到郁邈的捉弄,席伯涵无奈笑笑,却不忍心责怪。
“你上来。”郁邈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席伯涵没动,他拉了窗帘,屋内光线昏暗,他打开床头灯,坐在床沿,缓慢有节奏地拍着郁邈的背。
“想好讲什么了?”郁邈见状也不勉强,他曲起身体,将头挨在席伯涵的腿边。
席伯涵眼皮微垂,注视着手下难得袒露乖顺的人。
像是对他猫咪翻起柔软的肚皮。
他是无法拒绝的。
席伯涵想了想,缓缓开口:“弗兰肯斯坦因私欲创造了一个怪物,可他却不满怪物丑陋的容貌,遗弃了他。”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剩气音,见郁邈没有打断,继续道:“怪物游荡人间,饮雪水游木林。他第一个落脚处,是人类的农舍,那家人里有一位失明的耄耋老者,善良老人让怪物有机会领略音乐与文字,怪物会偷偷帮助他们砍柴、耕作,它在人类语言中学习到了简单的字眼。它爱那户人家,同样也嫉妒他们。”
“一直身处暗处的怪物期望与他们正式见面,它开始练习发声和阅读书籍。它熬过一周目轮转的寒冬,在它拥有足够领悟力时,他敲响了那家人的门户。”
席伯涵略微停顿,后继续叙述:“可它并没有打动那家人,面目可憎的外表瞬间让它失去所有话语权,它只能逃回它的寒冬。”
“它再次开始流浪,但领略了人类情感的它更加痛苦。它逃到森林深处,在那里妄图拯救一位失足少女,可少女的同伴却因它的外表对它抱有恶意。”
“猎枪打穿骨头,它的好意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它开始憎恨。”
“又一次,它遇到一位孩子,它认为孩子心思纯洁不会因外表对它抱有偏见,那么它就能拥有一个同伴,从而不再孤单。”
“但当它抓住那个孩子,孩子却尖叫咒骂,大声喊叫它为恶魔,同时它从孩子的话语中知晓他是自己造物主的孩子,那时的怒火将它学会的人性湮灭,暴露出怪物的本性——它杀掉了那个孩子
它开始寻找它的造物主,它乞求他,请求他为它创造一个伴侣。”
“‘一个与我同样丑陋,同样可怕的生灵,是不会拒绝我的。它必须与我同类,与我有同样的缺陷。’它这样说。”
“与它同以野果为食,以枯叶为床,为太阳所哺育,在荒原落户,让它不再寂寞,不再苦苦追寻人类的爱与同情。”
“但造物主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拒绝了它。”
“怪物变成恶魔,履行憎恨,它杀掉造物主的亲人。他们的恩怨在冰雪永不消融的北极得以结束。”
“直到造物主死亡的那天,它才再次出现。它立在造物主的尸体前,说‘这也是我的刀下之鬼,杀了他,我犯下的一系列罪行也算完美无缺。’
它仍旧悔恨,却将一切化为乌有,锥心的痛苦与犹如跗骨之蛆的孤独一去不返。”
“它消失于海浪之间,海水波涛,冰冷虚无,一如它这一生。”①
郁邈闭眼听完,在席伯涵的话音落下时,他发表了感言:“我发现你这人蛮喜欢看些怪物奇谈的。”
他掰着指头,一句话落下一个指头:“之前的《美女与野兽》、《钟楼怪人》,现在的《弗兰肯斯坦》。”
他归纳出结论:“你认为自己是怪物吗?”
高大会让人畏惧的外形以及对人际关系的恐惧。
客观点说,这并不能称为怪物,应该归类为异类。
无法融入人类社会的异类。
席伯涵自己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高起屏障竖起围墙,固步自封地在他的城池中充当胆小的国王。
可人自设藩篱,常常用于对付自己。②
他在沉默,郁邈无视他的沉默,继续坦言:“可我并不觉得仅凭借这些就能轻易断定一个人。”
他捏了捏对方落在身侧的手指,示意席伯涵看他“至少在我这里……”他伸手,再次抚开那些额发,露出完整的五官:“你不会是。”
他放下手,打趣:“毕竟我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怪物。”
那一刻,席伯涵惊觉自己心跳好像停顿了一瞬,再恢复时,却已然不是以往的频率。
他血液涌动着喷张,耳道发出嗡鸣的回响,暴戾因子从心脏经血液循环一周遍布全身,连肌肉都紧缩起来,想要将面前的人据为己有。
他缓缓俯下身,靠在郁邈胸前,像是钻进安心的洞穴,呼吸着这方独属于他的空气。
这时,他又的确像个怪物。
①故事出自《弗兰肯斯坦》玛丽·雪莱
②原句:人自设藩篱,对付自己。——《飞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