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对面的高楼沉寂在茫茫飞雪中,只有广告牌还在闪动。
在这个格外漫长的夜晚,有一个地方永远亮着灯光。
顾延垂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将头埋入胳膊。
抢救室的红色灯光反射在瓷砖地面上。他紧紧盯着那一处,目光近乎呆滞。
不久前发生的场景在脑海中不停重演……
那是很平常的情景,父亲和前几日一样对他破口大骂,而他也没有客气地回敬回去。
“我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儿子!”
是爸爸不对,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说出这句话的。
他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儿子,现在连他的存在都成了要抹去的错误。
他怎么能够这么对他?
他被激怒了,冲进书房从暗盒中拿出了破损陈旧的鞭子。
“你打我啊,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打我吗?”
他撩起上衣,露出了背上那些陈旧伤痕,“你管教我的时候说天经地义,你现在说不想当我的父亲了?”
“你以为——你算什么好父亲吗?”
事情是那一刻突然发生的。
总是刚硬不可撼动的父亲,在他面前委顿栽倒了下去。他倒在地板上,高大的身体蜷缩成很小的一团,手足颤动着。
头顶花白的发丝像是风中蒲草……
顾延内心轰然一声,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大声呼救,眼前一阵阵发黑,记忆出现了空白。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攫住了他。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离开他的那一天所感受到的。
他害怕再次重温那种失去的感觉。
……
急救室的灯一下灭了。
几个戴口罩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长时间的抢救让他们皆是一脸疲色。
“病人已经苏醒了,体征暂时恢复平稳,请求见他的家属。”
听到消息,对面的郑慕兰和顾宇一齐站了起来,朝门内走去。
顾延也站了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被一旁的医护拦住,“抱歉这位先生,病人说他暂时不想见你。”
顾延木然留在原地。
他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走进那扇门,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走廊里的暖气打得很足,他还是感到了一阵发冷。
那冷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像是有个钻风的黑洞。
他拼命地握手,急迫地想要在此刻抓住点什么,感受点能够转移痛苦的东西。
可他只握到手中冷硬的手机壳。
灰暗的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脸。
是一个他熟悉不过的ID,月汐。
两人相识于一款匿名交流软件,在数百人的聊天室中聊得异常投缘,交换了联系方式。
之后的七年里也一直保持着联络。
月汐和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
她似乎能摸透他的一切想法,总是恰到好处地给出他最想要的答复。
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敞开心扉,说出那些不会对其他人吐露的话。
和许多时候一样,她此刻也拯救了他。
顾延如在河流中抓住浮木一样,抓住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见面吗,我想见你,现在。”
……
凌晨五点,大地还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相关部门组织了工人清扫积雪,远处时不时传来沙沙的铲雪声。
顾延坐在A广场中央雕塑前的长椅上。
广场荒废多年,周围一圈的商铺早已搬空,印了明星的褪色大幅广告在飘雪中更显模糊。
顾延记得,这里许多年前曾是非常热闹的。有许多吆喝卖吃食的小贩,油彩鲜艳的旋转木马,人们挤在一起看杂耍表演。
他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差点和父母走散。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他举着刚做好的棉花糖,转身找不到他的父母,沿着广场哭泣。
不过他很快看见了他的妈妈。
她挤过人群焦急地向他跑来,把他小小的脑袋按在怀里。融化的棉花糖弄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她像是察觉不到。只是紧紧搂着他。
他埋在妈妈温暖的胳膊里,看见了身后找来的父亲。
他板着脸看上去那么可怕,却只是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舒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父母一左一右牵着他小小的手,握得牢牢的,教他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撒野乱跑,他觉得别扭极了。
时光若是能停滞在那一刻该多好……
他多想穿过漫长的时光重新回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