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阳光是橙黄色的,或者,更深一点。斜照下来,穿过泛黄的银杏叶的缝隙,在街面映出一片斑驳陆离的影。
风动,影晃,似梦境。
一辆电动车停在路桩旁,后视镜反射一道光,一闪而过。
他闭了闭眼。
再一睁眼,面前的景象顿时虚了。
仿佛看到街边的店铺,招牌还是老旧得掉色,水泥路被盛夏日光照得发白,少男少女的手握在一起,脸颊生绯色,从树荫下走过。
只是,女孩的面庞如同搁置一段时间后的冰激凌,渐渐融化,失去棱角,模糊不清。
“您好,您点的巧克力榛子蛋糕。”
陈致收回视线。
“谢谢。”
他手边搁着的手机进来一条消息,屏幕亮起。
杨靖宇:去了这么多天,找到了吗?
陈致:没。
杨靖宇: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这么多年了,人家说不定早就不在阳溪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陈致:不管在不在,哪怕得到一点消息也好。
陈致:好了,你别说了。公司的事你替我处理,不是要紧事不用知会我。
杨靖宇认识他多年,知他脾性,再多说一句,怕是得惹他心生不快了。
杨靖宇:行,祝你成功。
同蛋糕一道送上的,还有一只金色合金小叉子。
他挖下一角,递入口中。
夹心混着奶油、榛子酱,太甜,甜得舌尖生腻。巧克力却带着淡淡的苦味。
莫名和谐。
是好吃的。
这家店的门面小,只有三张靠窗的小桌,桌上摆着拳头大小的,不同的多肉盆栽。店里弥漫着烘焙面包的香气,混着芝士的奶香。
生意不错,但大部分客人是买了带走。
陈致吃完,起身,去前台,“再要一份,打包。”
“好的,稍等。”
余光里,一个年轻女生系着围裙,掀开隔帘,从后厨出来,她端着一盘新出炉的面包,摆上货架。
巴掌大白净的脸,头发往后梳,随意挽成一个丸子,松垮地坠在脑后,鬓边留有几缕发丝,发尾微翘,像某种小雀的尾巴。
身上的气质,也像沾上了麦香,暖烘烘的。
“先生,您好,付款码出示在这里。”
陈致怔怔地,被唤回神,调出二维码,“嘀”的一声。
收款方:之橙烘焙。
他接过打包袋,扭头,想再仔细看看那个女生,她却背过身,复又走进后厨。
背影单薄,人很瘦。
像,总觉得像。
一种隐秘的兴奋,和近乡般的胆怯,定住了他的躯体,想靠近,却无法动弹。
但无法确定是不是。
多少年没见了?
唯一留存的毕业照,被他反复摩挲过千百回,过了塑的边角也卷起。
那是十八岁的她,现在,她应该已经大变样了。她会摆脱土掉渣的校服,厚重的刘海,摘下瘸了腿的眼镜,彻底脱胎换骨。
他想,她一定会的。
陈致的记忆无法更新,哪怕她站在他面前,他大概也不敢认了。
作为一名客人,贸然打探店员的名字,极为不礼貌。
何况,八成不是。
陈致强行按捺下冲动,提步离开,门推开,风刮上脸。
前两天。
他辗转联系到几个高中同学。听说他是谁,他们愣了几愣,才对上号。
“许希?不知道。毕业后就没联系过了,也没加好友。”
“好像结婚嫁到外地了吧。不记得谁讲的了。你们当时关系不是很好吗?”
“……”
她当年说的,还真是一以贯之地践行着。
问的这些人,算是当年班上的活跃分子。问来问去,得到的唯一一条有用的信息,是那句“结婚嫁到外地”。
启程回阳溪那天,下了一场雨。
他坐在车里,看雨丝丑陋、狰狞地爬满窗玻璃,胃一阵阵地绞痛。他无端想到,她兴许结婚了,还育有孩子。疼得眼前之景愈发模糊。
但他还是被强烈的情绪推动着,时隔多年,回了阳溪。
没想到确认得这么快。
可他没见到她,没亲眼见到她,他不想信。
陈致回头,望了眼之橙烘焙的logo。
圆滚滚胖乎乎的中文艺术体,缀着半边橙子,温暖的色调,让人心情愉悦。
也许就像杨靖宇说的,他心里终究有执念。它跟不断生长的蛛丝一样,缠绕他的心脏,扯不断,烧不绝,时常缠得他濒临窒息。
他像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