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不出的窒息和畏惧。他觉得,即将踏入政治漩涡中的陛下有如一头蓄满了力的猎豹窥探着左右,暴起攫人。
陛下确实就应该在这样的乱局中游走——这次杀机四伏的邻国之行,和厉兵秣马的战场一样,而陛下早已能在其中游刃有余。求神问道以得飞升,那是与天相搏的空茫和无措,可是在交织着权欲、杀戮、阴谋、背叛的与人相斗中,他自问还从未见陛下输过一局。
黎明前夕,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惊起扑簌簌一群飞鸟。蹄声如雨,三骑并行,两边的骑士显然是因为连夜赶路鬓发有些松乱,中间的英俊公子一身寒绢蜀缎,气息吞吐自然,精湛的骑术倒是与□□那绣鞍锦辔的白马龙驹极为相称。
左边的简吟风昨夜借酒装疯,朝着皇上发了一通心头的怒火,酒醒后有几分不自在,不免讪讪向皇上请罪:“陛下仁慈,昨夜臣在御前失仪,脑袋竟还没有被陛下砍下做酒壶。”
皇上手下一紧,稍稍勒缓了白马龙驹,待简吟风和丁谓二人赶上:“朕的美酒千金难得,用你的脑袋盛了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简吟风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却又无从辩驳,偏右边的丁谓还继续揭他的底:“现下简太医可是醒酒了,知道向陛下赔不是,夜里被下官叫醒要行夜路之时可还埋怨陛下刻薄寡恩呢。”
皇上眼帘微垂,语气淡淡地慵懒,似是问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是么?”
简吟风惊魂未定,已无暇与丁谓对峙,只能哭丧着脸向皇帝讨饶:“都是臣夜寐之时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不知何时,皇上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他打量着眼前的城郭,漫不经心道:“若数罪并罚,你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先留着你的脑袋,待夏辽走过一趟,看你表现再定它的去留吧。”
不远处,就是夏国的王土。在当年易水围场上演的惊天之变中,嵬名元昊还扮演着一个极其龌龊卑鄙的角色。他与萧太后合谋掳走皇嫡子,后虽经先皇后利诱将其归还,却令帝后分神,间接造成皇嫡子的惨死,最终使得先皇后郁郁而终。
简吟风明白,此次陛下夏辽之行,为的就是将当年的恩怨了结。元昊、萧太后、韩德让这些当年害死先皇后的凶手,陛下的心中早已宣判了他们的死期。他晓得陛下的恨,但他的恨意不会比陛下少。简吟风定一定神,目光中攒起清亮的火苗:“臣明白。若陛下嫌仇人的血脏了陛下的手,臣愿做陛下的手中刀。”
“臣虽武艺不精,但若能为先皇后找回一点公道,”丁谓再不是老成持重的模样,厉声道,“臣亦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眼前的夏国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茫浑厚的黄,长沙绞风,卷舞至上。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起伏的沙漠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皇上没有作声,他的静默仿佛化作了亘古长存的天地之间的回音。数年之前他曾在这里一举击败了元昊,顺利将浅芙和祐儿带回。可是最终祐儿惨死,浅芙郁郁,这一切都衬得他的胜利如此荒唐可笑。
那么这一次,就以天下为筹,以苍生为棋,他要让元昊将夏国自李继迁以来所积攒下的全部国运输得一干二净。
仿佛有什么感应,在皇上三人注目于夏国边关之时,远在都城兴庆王宫内习武的元昊一个失神,圆月弯刀便脱手钉在了院墙上。一旁的侍从立刻将圆月弯刀抽出来奉给他,他心里掠过一丝阴翳,随即怒吼一声,手腕一翻、刀光掠起,一刀斫在了风里,刀气凛凛令人目眩,眼见着圆月刀法已是大成。
数年来,他一直对宋夏边境那次比武的失败耿耿于怀,于是越发不可懈怠,每日鸡鸣便晨起习武,从无间歇。他从狼群回到部族以后便鲜有败绩,无论是继承王位还是开疆拓土,长生天似乎一直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可是就在数年前,宋夏国境接壤处的那一场风云际会,让他见识到了在悬殊的实力对比中,他居然是落于下风的一方。论政治权谋,他远逊于宋朝的先皇后观音帝姬;比剑胆侠骨,宋主深不可测的武功令他感到胆寒。在众人眼中,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昊王,有着不败的传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因为宋朝的那一对伉俪而变得有所畏惧。
想到此处,元昊心烦意乱,便扔下宫中的诸人快马赶到戒坛院。远远眺望到贺兰山下的白墙高瓦,他便有种奇异的安宁升上心头,也不顾树多路窄、丛林茂密,策马长驱到佛寺叩门。有女子迎了来,温柔恬淡的声音隐有惊喜:“昊王终于来看妾了。”
元昊闻言哈哈一笑,大喇喇地将女子抱起,大步向院落走去。此女子是罪臣野利遇乞的遗孀,名叫没藏黑云,于三年前被他在一次宫宴中发现。没藏黑云的美貌有五分肖似他的心上人观音帝姬,可他永远无法征服那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对他的震慑令他永志不忘,那是唯一能令他恐惧的女人。
当他看到与观音帝姬肖似的没藏黑云时,他本应该感到恐惧,但他却得到了另一种快感,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