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洒往人间,月色入户。
定国公府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一众妙龄女子或抹粉施脂、或更衣脱袄。
“你瞧我这眉、是否画得歪了?”
“略有一些,不打紧……我口脂颜色好似浅了些。”
“给你,赶紧补上。”
忙碌间,一名淡妆浓抹的女人推门而入,压低嗓音催促道:“姑娘们,动作快些。”
说话的是婉娘,乃镜花坊老板,平日姑娘们出台她是不跟着的,然今日场合非同一般,不敢出半点差池,于是亲自前来坐镇。
“待会儿登台莫要紧张。阿兰,记得切勿跑错位置。还有秋儿,别总沉着脸。”她一面四处察看清点人数,一面叮咛。
愈往里走,物什愈发杂多,婉娘稍稍放慢了脚步。绕过屏风,即见一抹身影临窗而立。
女子微仰着脸去瞧天上那轮圆魄,面纱遮容,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从屏风后望过去,恰能瞥见她的长睫扇动。
一见着她,婉娘脸上便堆满了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娩姑娘,你是最后出场,这还早着呢,当心冻坏了身子。”话毕,她拿过一旁挂着的素白蔷眉斗篷,为其披上。
温娩拢了拢斗篷,回过身来,浅浅笑道:“劳烦婉娘了。”
她的嗓音柔而不腻,捎着一丝南方的软哝口音,像是江南温润春雨中起过一场大雾,听得婉娘心中涟漪四起,脸上笑意不禁更盛了些,目光流露出几分惊艳与赞赏。
今日乃温娩首次登台,如此妙极的美人儿,她当作杀手锏藏着培养了许久,只在这回才舍得使出来。
这般娇的颜色、这般媚的身段,哪怕她舞时出了岔子,只消往那儿一站,再落下几滴惹人怜的泪珠来,饶是比石头还硬的心肠,也得顷刻间化作一汪春水。
“婉娘,外头马上开席了。”
国公府的管事嬷嬷过来催,婉娘忙不迭应了声是,引着姑娘们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提醒,待会儿登台倘若跳漏了也不必慌张,接着舞便是。
温娩站在原处,目送婉娘快步走出屏风外,才撤了目光。
她静靠在朱漆窗棂一侧,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斗篷也挡不住寒风了。待会儿还得跳舞,身子可不能冻僵,便退到火盆那儿去。
还不待她多暖一会儿,有位小姑娘从屏风后探过头来,望着她说:“阿娩姐姐,到你了。”
温娩摘下斗篷,起身步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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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腊月,眼下天才刚暗下来,已然有些寒凉。
国公府今日座无虚席。皇子们为避结党之嫌,向来不参与官员间的人情往来。然抛开君臣不论,赵国公乃皇后生父,即太子爷的亲外祖,太子自当登门贺喜。
这种宴席实在无趣,推杯换盏三巡过后,一旁伺候的侍女继续斟满杯中酒。
宋缙轻轻揉了揉眉心,摘下一颗葡萄放至口中,末了睁开眼,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清贵模样。
他身为太子,总也免不了应酬,酒量却实在称不上佳。这会儿虽明面上瞧着与寻常无异,实则已然有些头晕了。
台上一曲接一曲,宋缙正襟危坐,却一幕也没看进去。
昏沉间,旁边人闲聊的惊叹声钻进他的耳中。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此舞妙哉!”说话的是个文官,旁边坐着的是位将军,不懂这般咬文嚼字,憋了半天也倒不出什么墨水,只叹了一句:“真真是美极了!”
一阵凉风吹过,宋缙稍稍醒了醒神,闻言,心中暗自嗤笑一声。
不过是些下里巴人的歌舞,何至于夸得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些人为了捧国公爷,当真说得出口。
心中这般想着,他下意识掀起眼皮,看向台上——
琴音先行,美人纤纤玉指捻作兰,臂间披帛随着她的步子翩翩而起,秋香色长衫外笼着一层薄纱,应风而动。
今夜十五,明月高悬,古琴与笛音相和,清辉洒在她的身上。
女子面纱遮容,抬首望月。
忽而,她加快了步子,双眸水光流转,凝着三千愁绪,似要奔月而去!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须臾,细密鼓声如雨点般响起。
女子动作分明如行云流水,头上步摇却未动几分。抬手挽花间,夜风掀起长衫,襦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身姿灵动,裙裾飘飞,美得恍若私下凡间会情郎的神女,圣洁空灵。
再回首,愁绪尽散。
一颦一笑,眉眼含情。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话音甫落,宋缙不偏不倚对上那双漆黑清亮的双眸。
他忽地心口一窒,目光紧紧看着那双眼,心头倏然涌现出一股浓烈的、说不出的熟悉感。
那双眸子,似乎曾活灵活现